對“高文叔叔”的到來,帕蒂顯得非常高興。
她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見到高文叔叔,沒聽到高文叔叔給自己講述那些關于開拓時期、剛鐸時期,還有其他各種各樣奇思妙想的故事了。
即使她今年已經快要十五歲,即使在尋常的貴族子女中,她這個年齡的孩子甚至已經開始正式出現在社交場合,開始學習處理家族事務,可是在外人眼中,她卻仍然是個孩子,連外貌年齡都要比同齡人幼小一些,而至于懂得的知識方面,她更是落后同齡的貴族子女很多很多。
長達數年的嚴重傷病讓她錯過了幾乎整個童年階段,帕蒂直到今年才重新開始進行知識方面的學習,她提出的很多問題在高文看來都不太符合她的年齡。
但另一方面,特殊的經歷卻讓帕蒂在心智方面比同齡人成熟,或許是由于失去了自由活動的能力,生存完全依賴旁人照顧,她總能很敏銳地察覺到身邊人的情緒變化。
“高文叔叔,您是不是有點不高興?”她注意到了高文言談間一點細微的情緒變化,頓時停下自己那些絮絮叨叨的問題,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高文怔了一下,目光落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
對方已經能很好地坐在輪椅上,脖子也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仰起,那雙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這邊,眼睛中滿是好奇和一點點擔憂。
“不,我沒有不高興,”片刻之后,高文笑著搖了搖頭,“只是突然想起了別的事情,走神了一下。”
“走神不好,”帕蒂很認真地說道,“但您是大人了,大人平常有很多東西需要費心思考吧?”
“我平常的事情確實不少,但抽出時間給你講個故事還是可以的。”高文面帶微笑地說著,同時卻已經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悄然啟用了能夠連接到心靈網絡的隱秘端口——經過這么長時間的熟悉,他早已能夠對這些來自永眠者的力量收放自如,即便不將自己的意識完全浸入網絡,他也能用自己的特殊權限調用網絡資源,進行一些隱秘操作。
在將自己的淺層意識和網絡建立連接之后,他再次看向帕蒂。
帕蒂仍然是帕蒂,面孔既沒有變成賽琳娜·格爾分的模樣,身旁也沒出現額外的身影。
但高文已然能夠確定,賽琳娜確實就在“這里”,以某種奇異的狀態和帕蒂緊密聯系在一起。
因為在帕蒂小小的輪椅旁邊,常人肉眼所看不到的半空中,正靜靜懸掛著一盞提燈。
帕蒂每天需要進行充足的睡眠來修復損耗的精神,并讓“肢體再生術”的效果進一步發揮,而在見到高文之前,她已經看了兩個多小時的魔影劇,之后又聽高文講了許多故事,很快便到了需要午休到時候。
高文看著那位貼身女仆帶著帕蒂來到隔壁房間,動作輕柔地將小姑娘安置在一具特制的浸入艙內,在確認帕蒂已經安然入睡之后,他離開房間,來到城堡的會客室中,見到了等候在此的羅佩妮女子爵。
女子爵從高背椅上起身,對高文鞠躬致敬:“陛下,感謝您對帕蒂的關照,她今天一定會很開心。”
“她的身體好了很多,我也就放心了,”高文點點頭,一邊說著一邊來到一把靠近窗口的椅子上坐下,“我看到帕蒂已經在用浸入艙休眠——她這段時間一直是用的浸入艙么?”
“是的,”羅佩妮女子爵點點頭,“已經用了差不多一個月了。”
“有什么不良反應么?她用起來習慣么?”
這些問題聽上去都只是正常關心,女子爵絲毫不覺得有哪不對:“并沒有,浸入艙非常好用,您派來的技術人員也非常盡職盡責,他們在這里待了四天,確認帕蒂使用過程中沒有任何異常才離開,而且離開前還把浸入艙的技術資料交到了本地的魔導技師手中。至于帕蒂……她剛開始不太習慣,但只是因為睡不慣陌生的床,現在她已經很適應了。”
一直在使用浸入艙么……
高文摸了摸下巴,又問道:“之前那頂永眠者頭冠,現在在什么地方?”
“我把它放在城堡的地下室了,和一些超凡收藏品放在一起,”女子爵答道,“因為以后也不打算再用,我正考慮要不要用某種手段將其封印起來——畢竟,它和永眠者有關。”
對這位女士而言,謹慎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但在和永眠者打交道的時候,這種程度的謹慎似乎還遠遠不夠。
“你也不用考慮什么封印了,我準備帶走那頂頭冠,”高文說道,“用于……研究。”
羅佩妮女子爵的目光略微變化了一些,盡管高文的語氣和神態都絲毫沒表現出異常,但這位母親的直覺卻突然跳動起來,她緊緊盯著高文的眼睛:“陛下……是不是那頭冠有問題?帕蒂她……”
“不要過于緊張,”高文立刻擺了擺手,“只是技術研究。至于帕蒂,她情況很好。”
羅佩妮這才露出松一口氣的模樣:“那還好。抱歉,在關于帕蒂的問題上,我總是過于緊張……”
女子爵離開了,作為葛蘭的執政官,她還有很多公務需要處理。高文也回到了專門為自己準備的房間,他關上房門,看到在窗簾附近的陰影中,有一個矮冬瓜正探頭探腦地冒出頭來。
確認四下無外人,琥珀才放心大膽地從暗影界中跳了出來,對高文露出笑:“根據資料,那個羅佩妮女子爵是個很難輕易相信別人的人,但她卻對你很是信任——你說帕蒂沒事,她就真的放下心去工作了。”
“我只是不希望她承擔不必要的壓力,畢竟事情還沒有搞清楚,”高文隨口說道,“而且我們還要避免打草驚蛇。”
“打草驚蛇?這是個有意思的詞,我記下了,”琥珀眼睛一亮,輕車熟路地記錄下這個新詞,在她私下里搜集整理的“高文·塞西爾大帝神圣的騷話”中再添一筆,隨后好奇地看了高文一眼,“話又說回來,帕蒂真的有問題么?”
高文略一沉吟,低聲說道:“在心靈視界下,她身邊有一盞提燈。”
“……媽耶。”
“但情況仍然比我預料的要好一些,”高文繼續說道,“賽琳娜·格爾分并沒有侵占帕蒂的靈魂,后者也沒有受損的跡象。她們或許是在和平共處,甚至帕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異常……”
琥珀瞪著眼睛:“都看見提燈了還這么樂觀,那你之前預料的‘糟糕情況’得是什么樣?”
“最糟的情況下……帕蒂就是賽琳娜·格爾分,”高文看了琥珀一眼,“早在我們認識帕蒂之前,早在帕蒂接觸到頭冠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之后的數年里,那具軀殼中的都是賽琳娜。”
琥珀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突然身子一哆嗦:“……媽耶!”
高文成功嚇到了這個膽大包天的半精靈,心情稍稍愉快起來:“確實很驚悚,不是么?若論起心靈層面的恐怖,永眠者顯然比萬物終亡會要技高一籌……”
“我不是因為這個,”琥珀擺擺手,“我只是覺得一個七百多歲的女人假裝成十多歲的小姑娘,見面就叫你高文叔叔,還管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女人叫媽叫了好幾年,這真是太恐怖了,不愧是永眠者……”
高文:“……”
在意識到跟這個精靈之恥繼續討論下去是自尋死路之后,他果斷掐斷了話題,回到正軌:“現在還不能確定帕蒂和賽琳娜的聯系,為避免打草驚蛇,也為了控制永眠者那邊的局勢,我們不能在葛蘭這邊采取任何明面上的行動——只能保持最外圍的監控。”
琥珀一拍胸口:“我明白,這個我擅長。”
隨后她注意到高文臉上仍有思索神色,便忍不住問道:“怎么了?還有什么情況?”
“我在想……我們到底有多少東西已經暴露在賽琳娜·格爾分眼中,而她沉默至今的原因又是什么,”高文輕輕呼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帕蒂現在是使用塞西爾生產的浸入艙來入睡的,同時我們的魔網通訊技術也不是什么秘密,它早已經在葛蘭地區推廣開來,而一個資深的永眠者很容易就能從魔網通訊上看出心靈網絡技術的影子……賽琳娜·格爾分如果真的隱藏在帕蒂的意識深處,那她通過‘宿主’的眼睛便能看到這一切……即使這些證據還不足以直接證明‘域外游蕩者’能夠入侵心靈網絡,也應該足以引起永眠者的警惕和關注了……但賽琳娜·格爾分什么都沒做,我和丹尼爾做的許多預案也到現在都派不上用場。”
“嘶……越是這種詭異沉默的人,越是讓人心生警惕,”琥珀呲著牙,“任何破壞都有反制和補救手段,怕的就是這種什么都不說的。”
隨后她頓了頓,又搖搖頭:“不過話又說回來,只要我們發展魔網通訊技術,永眠者那邊就不可能注意不到,事物發展到一定程度,總要浮出水面的,這是規模擴大之后的必然。在這種對抗中,‘我們什么都藏著,他們什么都看不見’只能算是低級階段,‘我們什么都公開了,他們看見了卻毫無辦法’才是高級階段——現在,是時候為結束第一個階段做準備了。”
高文注視著侃侃而談的琥珀,直到把對方看的別扭起來,扭著脖子:“哎,你看我干什么?”
“沒什么,只是覺得你說的還挺有道理,”高文笑了笑,隨口說道,“確實,我們自己的心靈網絡技術也在漸漸成熟,永眠者那邊……肯定會注意到的。而且仔細回憶一下,最初我和帕蒂接觸的時候便考慮到了賽琳娜在夢境之城中經常會和對方在一起,因此并未在帕蒂面前透露過任何與‘域外游蕩者’有關的信息,賽琳娜·格爾分頂多能借助帕蒂的眼睛看到我們在魔網通訊上的技術發展。
“我現在就好奇一件事,帕蒂在使用浸入艙的時候只是單純用它入睡,她已經不再接入永眠者的心靈網絡,這是為了防止暴露我們的‘網絡入侵’行為,而既然帕蒂已經不再進入心靈網絡,那么隱藏在帕蒂‘身邊’的賽琳娜……她是怎么保持和心靈網絡的連接的?”
琥珀撓了撓頭發。
高文提出的這個問題,她也想不明白。
白雪皚皚的東境群山腳下,閃爍微光的微風護盾隔絕著來自荒野的風雪,護盾籠罩下的充能鐵軌在大地上延伸,漸漸隱沒在遠方的風雪深處。
車輪滾動,機械裝置奏出鋼鐵的旋律,一列懸掛著塞西爾帝國徽記的魔能列車呼嘯著在護盾包裹下的充能鐵軌上駛過,如鋼鐵巨蟒般在大地上飛奔著。
不知名的山脈在列車一側后退著,鐵軌近處的草木和欄桿因快速后退而連接成了模模糊糊的一片。
外面是冷風呼嘯的冬天,列車內部卻溫暖舒適,在一頭鋼鐵巨獸的肚子里跨越荒野去旅行,這實在是一種奇妙的體驗。
瑪蒂爾達·奧古斯都端正地坐在寬敞舒適的列車座椅上,目光透過身旁那扇鑲嵌在車廂側壁上的水晶玻璃看著外面的異國風景,嘴角略微有些翹起。
陌生的國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