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格南的表情僵硬下來。
幾秒種后,他的嘴角才抖了一下:“你這就不是粗鄙之行了?”
“是,”尤里坦然地點點頭,“而且我突然感覺這樣也不錯。”
馬格南:“……”
最終反應過來的是站在旁邊的塞姆勒,這位氣質陰沉嚴肅的大主教看著明顯是以幻象形態出現在大廳中的馬格南,點了點頭:“那么,你現在是以類似賽琳娜大主教的狀態‘存活’著?”
“我不知道啊,”馬格南這才困惑地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到了站在旁邊的賽琳娜,“我之前進入了一段渾渾噩噩的狀態,等恢復意識之后就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充滿微光的空間里,到現在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你在沒有進行充分準備的情況下執行了腦仆改造,導致自己的靈魂被徹底抽離,我收集了那些碎片,”賽琳娜簡短地解釋了一番,讓馬格南迅速掌握了當前情況,“目前你和我一樣,已經成為網絡中的幽靈。近幾年沒什么問題,但之后你要考慮在現實世界尋找‘心智校準點’的事情了。”
馬格南眨眨眼,用了一小段時間來消化這事實,最后情緒頗為復雜地感嘆了一句:“這確實和我一開始想象的不一樣……”
塞姆勒則點點頭,看向賽琳娜:“這么說,他和他的軀體已經完全斷開,而且回不去了?”
“確實如此——這不是簡單的靈魂離體,還涉及到靈魂的破碎重組以及一次‘死亡’,就目前而言,沒有任何技術能在類似情況下還原他。”
馬格南則突然從塞姆勒的話中感覺到了些許危機,下意識問了一句:“塞姆勒大主教,你問這干什么?”
塞姆勒看著馬格南,非常認真且淡然地說道:“軀體對你已經沒用了,之后我會安排人幫你燒掉。”
“啊?!等一下!你別燒啊!”馬格南吃了一驚,反應過來之后立刻大叫道,“萬一還能搶救呢?!”
“我們接下來要轉移教團總部,包括所有的腦仆都要執行轉移,我們人手和時間都有限,少轉移一具身體就能多帶一些物資,”塞姆勒非常坦然地說道,看不到絲毫玩笑或惡作劇的意思,這反而讓馬格南表情愈發扭曲起來,“反正你現在靈魂已經單獨存活,身體已經用不上了。至于搶救,剛才你沒有聽到賽琳娜大主教的話么?這根本是目前技術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用得上啊!萬一將來技術有了突破呢!”馬格南即便在靈魂形態下也有著大嗓門,幾乎整個大廳都聽到了他的喊叫,“反正也要轉移那么多具身體,你們還差我這一個么?”
“塞姆勒大主教,”溫蒂突然打破了沉默,在一旁主動說道,“還是尊重馬格南大主教的意見吧,我們確實不差這一份‘支出’。而且考慮到馬格南大主教剛剛做出的貢獻,我們現在拋棄他的遺體也不是什么好選擇。”
“我只是從效率和務實的角度出發,”塞姆勒板著臉說道,“但你說的也很有道理,我認可了。”
“啊,溫蒂女士,你是真正正直的!”馬格南頓時露出大為感動的模樣,“非常感謝你的幫助,不過我想糾正一下,我的身體現在應該還不算遺體,雖然沒了靈魂,他至少還有呼吸和心跳吧……”
顯然,沒有人關心這點細節問題,也沒有人回應馬格南的話,后者在尷尬中聳了聳肩,接著突然仿佛想起什么:“對了,我剛才在那片微光空間中徘徊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了一些聲音,似乎提到了要追認為圣徒之類的……我想問問這是在說我么?”
塞姆勒和尤里仿佛沒有聽到,溫蒂也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視線,賽琳娜靜靜地看著稍遠一些的地方,好像從始至終都置身事外一般。
馬格南眨眨眼,看看四周,尷尬又無所謂地聳聳肩閉上了嘴巴,并且準備過幾天再問一遍。
塞西爾帝國,數小時后。
黎明的陽光照進寢室,帶來冬末的一線暖意,躺在床上的高文突然睜開了眼睛,看到熟悉的天花板之后,他才微微舒了口氣。
他知道,現實世界中應該只過去了短短一夜,但對于直面了上層敘事者“歷史記憶”的他而言,此刻卻仿佛剛剛從上千年的歷史中脫離出來,一種時間甚至年代的剝離感縈繞在心頭,讓他頗費了點時間才慢慢恢復——原本他應該醒得更早一些,卻為整理記憶和精神狀態沉睡到現在。
這種剝離感對普通人可能會造成更加糟糕的結果,甚至可能產生不可逆的心理創傷,但幸好,對高文而言這一切都不是問題——他早已熟悉這浸泡在歲月長河中的體驗,偶爾再經歷一次,感覺跟回家一樣。
待頭腦中的信息風暴漸漸平息,各類記憶分門別類回到原有的位置之后,高文從床上坐了起來,環視房間。
琥珀一夜未曾離開,此刻正坐在附近的一張安樂椅上,已經沉沉睡去,因別扭的睡姿而口水流了一地。
提爾仍然盤在墻角,尾巴卻七扭八歪地糾纏了起來,她半個上身都被纏在尾巴里面,睡姿……難以用語言形容。
高文甚至一時半會都推理不出來提爾的尾巴尖是怎么從那一大坨里冒出來的……
大概是真的六識敏銳,琥珀在高文醒來之后很快也便驚醒過來,她突然睜開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先是略帶迷糊地看了坐在床上的高文一眼,隨后趕緊擦擦臉頰旁邊的口水,一下子站起身:“啊,你回來了?那邊情況解決了?”
“解決了,”高文站到地上,迎著愈加燦爛的朝陽深深地吸了口氣,隨后仿佛要將所有的低沉陰郁都排出體外般慢慢呼出,“沒有神明降臨現世,今天之后,所有人仍然可以安心入睡。”
琥珀張大眼睛看著高文,隨后突然笑起來:“哦,我就說嘛,你肯定能搞定。”
高文點點頭:“需要通知其他人一下,后續需要處理的事情還有很多。”
隨后他又看了墻角的提爾一眼:“另外還得想辦法把她弄醒——得通知一下大海深處的海妖們,不用繼續等了。”
“這你就想辦法吧,我去通知赫蒂和卡邁爾他們!”琥珀二話不說就往門口跑去,“他們都在等你消息,肯定醒的很早……”
高文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么,琥珀已經一陣風般跑出了門,就留下他以及一根睡的天昏地暗的海妖待在房間里。
顯然琥珀非常了解把熟睡中的提爾弄醒有多難,她寧可大清早地跑遍整個中心城區也不愿意嘗試叫醒提爾……
高文有點愣神地看了看門口,又扭頭看著睡姿好像比剛才更抽象了一點的海妖小姐,無奈地搖了搖頭。
開水反正是試過了,順著窗戶扔出去也不一定管用,撒鹽她就跟回家一樣,估計著就是一劍砍了,她也就是復活回自己的房間繼續睡……
思來想去,高文彎下腰湊到提爾耳邊(假設她的聽覺器官確實是耳朵),小聲嘀咕了一句:“你小餅干沒了。”
提爾激靈一下子便驚醒過來,亂糟糟的尾巴在地上一滾,整個人狼狽不堪地趴到了地上,然后一邊撲騰著一邊嚷嚷起來:“什么什么,誰說的?我還沒……哎?”
提爾終于清醒過來,上半身扭了一百八十度看著站在一旁的高文,這才注意到清晨已經到來,并回憶起了自己睡在這里的原因:“你……回來了?那邊情況怎么樣?”
“很遺憾,”高文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你們白等一場了。”
提爾怔了一下,隨后理解了高文話語中的意思,然而這個失去小餅干的海妖卻突然笑了起來,很是高興地說道:“這不是好事么?”
接著她撐起了上半身,長長的蛇尾舒展開,慢慢向著門口拱去,一邊拱一邊擺著手:“那我先去通知一下姐妹們,早點通知完早點回來補個覺……”
海妖小姐離開了,房間中只剩下高文一人,朝霞漸漸變得明亮,變為明媚的陽光,傾斜著透過寬大的落地窗灑進房間,高文轉過身,迎著巨日帶來的光輝微微瞇起了眼睛。
塞西爾正處黎明,奧蘭戴爾地區卻應該到了上午,如果一切按計劃進行,那么永眠者的轉移工作應該已經開始了。
接下來,塞西爾這臺龐大的機器將隱秘運轉,最近兩年成功在提豐建立的軍情局下線也會同步活動,鐵路投資公司、“軌跡計劃”線人、“二十五號”三個單位將展開合作,借助最近幾次增加的貿易訂單的掩護,在羅塞塔·奧古斯都察覺之前將最核心的永眠者技術人員和技術資料轉移到塞西爾,并在之后的一年內以更加緩慢、更加隱秘的方式持續轉移那些優先度較低的神官,直到轉移完成或行動被迫終止。
一切已有預案,琥珀領導的軍情局和赫蒂親自控制的境外鐵路機構已為此做好了一切準備,接下來就看永眠者那邊是否能做出完美的配合了。
希望他們可以在接下來的收編改造過程中做出足夠好的表現……賽琳娜和梅高爾三世都是聰明人,他們知道該怎么做。
“好事么……”高文瞇著眼睛,看著那照耀在天地間的燦爛陽光,輕聲自言自語著。
有的故事結束了,有的故事……卻還要延續下去。
羅塞塔·奧古斯都來到了黑曜石宮最高的尖塔上,他推開一道銘刻著諸多符文、鑲嵌著寶石與魔導金屬的大門,走進了位于塔頂的魔法實驗室。
實驗室內寬敞明亮,煉金實驗臺和銘刻法陣的奧術實驗臺整齊潔凈,各類深奧寶貴的書籍卷軸被分門別類地放置在靠墻的大書架上,兩個由符文護甲片和青銅軀干組裝起來的魔偶正在忙忙碌碌地整理一些雜物,動作輕盈無聲。
看到羅塞塔入內,兩個魔偶立刻躬身行禮,隨后回到了工作中。
羅塞塔徑直看向房間深處,一位儀態端莊穩重、身穿淡紫色法袍的女士正從那里走來,她正是提豐皇家法師協會的現任會長,也是羅塞塔大帝的首席法師顧問,傳奇法師溫莎·瑪佩爾女士。
這位于黑曜石宮內的魔法實驗室便是屬于她的,既是她工作的地方之一,也象征著她作為近年少有的杰出天才在帝國的特殊待遇和身份。
“向您致敬,我的陛下,”溫莎·瑪佩爾在羅塞塔面前鞠躬致敬,“您有何吩咐?”
羅塞塔點點頭:“我感到詛咒力量有所消退,那東西平靜下來了。”
提豐皇室的“瘋病”詛咒是個半公開的秘密,而歷代的皇家法師協會會長作為帝國最優秀的神秘學專家,自然會是這個秘密的直接知情者,兩個世紀以來,這些杰出的施法者都肩負著分析詛咒、嘗試尋找應對之法的職責,盡管時至今日仍未有顯著成果,皇室也仍然保持著對他們的信任。
在非公開的場合,提豐的皇室成員經常會和溫莎·瑪佩爾直接談論“瘋病詛咒”的話題。
“消退了?”溫莎有些驚訝地看著羅塞塔大帝,“是剛剛發生的事?”
“早晨醒來之后我感覺到它正在一點點消退,數個小時后恢復到了此前的‘正常’狀態,沒有反彈,也沒有繼續消減,”羅塞塔詳細說著自己感受到的情況,在溫莎·瑪佩爾面前,他把自己當做一個普通的病人,這有助于這位傳奇法師更好地判斷情況,“我認為這變化背后必然有著神秘學領域的原因,想請你幫我檢查一下。”
“當然……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