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披黑袍的身影從暗影沼澤的方向飛了過來,落在提豐人的檢查站上,立刻有士兵和駐地軍官靠攏過去,詢問這位法師的來意——掌握飛行術的法師和那些量產訓練出來的“戰斗法師”是不一樣的,他們來自皇家法師協會,接受過系統的教育和多年錘煉,平常都駐守在諸如傳訊塔或法師協會分部之類的地方,而這種人親自前來,顯然是有著重要的事。
“你們該攔下剛才那趟列車的!”黑袍法師一落地,便懊惱地看著那輛已經越過邊境的魔能列車——它沒有進入完全加速狀態,而是仿佛滑行般在鐵軌上移動著,但國境線是一道看不見的墻壘,越境之后,哪怕那輛列車的速度比蝸牛還慢,對提豐人而言也是追趕不上的事物了,“該死……那趟車上可能藏著偷偷越境的人!”
駐守哨站的騎士瞪大了眼睛,立刻回頭看了列車的方向一眼,然后回過頭來:“我們已經檢查過了,車上只有符合清單的貨物以及登記在冊的車組成員。”
“你親自檢查的?”
看著法師的嚴厲目光,年輕的提豐軍官沒有畏懼,他挺起胸:“我親自檢查的,士兵檢查了一遍,我自己檢查了一遍。”
“……好吧,但愿你們沒出錯,”法師嘆了口氣,“聽著,奧爾德南來了命令……”
列車在塞西爾一側的檢查站停了下來,士兵們開始按照規定檢查列車上的貨物,與列車負責人交接必要的通關文件,他們做得一絲不茍,看上去毫無異常。
一名腰間佩戴著軍官制式熔切劍的指揮官走進車廂,朝最里面看了一眼。
板條箱之間,是許多沉默的人影。
指揮官微微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車廂的門重新關上了,貨運車廂中再次歸于黑暗。
“我們安全了,”有聲音在黑暗中傳來,“這里是塞西爾人的檢查站……”
“還需要再堅持一小段時間,”尤里低聲說道,“我們要到白沙站才能下車——在那里,我們會混進白沙礦業公司的職工里,才算是真正踏上塞西爾的土地了。”
溫蒂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你剛才用精神干涉影響了上車檢查的騎士和士兵,會不會露出馬腳?”
“不會,那名騎士只不過是低階,”尤里搖了搖頭,“至于站點駐扎的戰斗法師……那種批量培養出來的法師,還識破不了高等級的精神系法術。不過奧爾德南的命令抵達這些邊境哨所之后情況就不同了,他們一定會派比較強大的正式法師來檢查關卡。”
“那就和我們無關了,”一名神官小聲咕噥著,“只希望后面越境的同胞能順利過關……”
溫蒂在黑暗中看了最后開口的這名神官一眼,微微閉起眼睛,卻沒有說話。
在這趟列車之后……還會有多少同胞越過這道邊境,前往“域外游蕩者”統治下的塞西爾呢?
誠如尤里所說……或許很多人都會留在提豐吧。
域外游蕩者雖然強大,但終究真正了解并直面過這份力量的人只有幾名大主教,而且除了在夢境世界之外,域外游蕩者在現實中所表現出來的也僅僅是個凡間的帝王罷了,再加上力量威懾所帶來的“忠誠”……從來都是脆弱不堪。
綿延了七百年的永眠者教團,注定是四分五裂了,此后將化為兩個人類帝國的養分,未來走向何方……誰知道呢。
“未來”或許就如這趟列車一樣吧,轟隆前進著,不斷前往遠方,而遠方到底是什么模樣,對現在的溫蒂和尤里等人而言,只能想象。
黑暗中,有人輕聲自言自語起來:“塞西爾……我們來了……”
清晨的陽光灑在塞西爾宮前的草坪上,新鮮泥土氣息順著風徐徐飄來,高文如往常一樣在小徑間散著步,琥珀則如往常一樣在他身旁進行著小步晨跑。
這是高文一天中最清閑的時刻。
當遠方傳來機械鐘樓悠揚洪亮的第一次鳴響時,高文突然說道:“昨天深夜,出現了第一個成功的告密者。”
琥珀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啊?”
高文隨口提醒了一句:“永眠者那邊。”
作為情報方面的負責人,琥珀立刻明白了高文在說什么,她下意識皺起眉頭:“這么快?當時我們預測的不是至少還要一周才會有人成功把消息透露給羅塞塔·奧古斯都么?”
“現在看來,我們低估了提豐的皇家法師協會,”高文搖了搖頭,“他們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就想到了成功阻斷心靈網絡的辦法,哪怕只是小規模應用,也足以搞明白很多事情了。”
“……那看來我們也要提早做些應對了,”琥珀撇撇嘴,“能順利抵達塞西爾的永眠者數量恐怕會比預期的少一半,幸好核心人員和大部分技術資料應該不會出問題……剩下的,會落在羅塞塔·奧古斯都手上。”
“當然會落在他手上,并且他會立刻開始嘗試解析和應用永眠者的技術,而如果他足夠思路開闊,他還會像我一樣收攏那些被攔截在提豐的永眠者,試著把他們都挖出來,塞到他的工造協會里……或許……不,他肯定會這么做的,”高文語氣淡然地說道,“他們或許就快找到改良傳訊塔的手段了……”
琥珀狐疑地看了高文一眼:“這也在你的計劃中么?”
“這不是我的計劃,是事態必然的變化,我和梅高爾三世都無力扭轉它,但好在我也不介意讓事情朝著這樣的方向發展,”高文隨口說著,“就像我在很久以前說過的,我們不能指望對手永遠原地踏步,尤其是提豐那樣的對手——它是一定會飛快發展的,我們能做的,只有比他們發展的快一點,以及讓他們發展道路上的坑多一點。”
琥珀撇了撇嘴,一邊努力跟上高文的步伐一邊嘀咕道:“總而言之,現在最重要的是你這個‘幕后黑手’肯定暴露在羅塞塔面前了。”
高文聞言略微沉默了兩秒鐘,隨后才輕輕呼了口氣,視線投向遠方:“是啊……”
“要盡快做好輿論應對么?”琥珀問道,“提豐可能會對此做文章——雖然我覺得他們在‘輿論’這一塊應該也不會有什么高明的手段。”
“你看著安排就好,”高文隨口說道,“這方面的事情你應該已經很有經驗了。”
“明白了。”
琥珀點了點頭,簡單應道,隨后她看高文并無繼續開口的意思,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另外,你插手永眠者教團,在提豐境內活動的痕跡被暴露出來,提豐那邊應該還會有別的反應——我們剛訂下的貿易計劃和大使計劃……”
“相信我,之后生意照做,大使照派,和平一如既往,提豐與塞西爾仍然會是好鄰居,”高文微笑著,看了琥珀一眼,“至于私下里……反正我們相互滲透的間諜從來都不少。你的軍情局一直在輸送優秀干員,而我們在東境以及東北部幾個行省抓到的提豐暗探……已經多少了?”
琥珀翻了個白眼:“用來建城夠嗆,組個礦山采掘團富裕。”
“這不就得了?”高文淡然一笑,“大國日常而已。當然,羅塞塔·奧古斯都對我們的警惕心會更甚以往,在之后的商業訂單中,他應該也會做出一定的限制,但總體上又如何呢?和平協議背后,提豐和塞西爾誰又真正輕視過誰——只不過在足夠的國家利益面前,所有人都很默契罷了。”
看到琥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高文只是輕聲呼了口氣,他不再說話,心中卻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他和琥珀所講的,都只是兩國層面的事情,但在個人方面,他卻不知道羅塞塔·奧古斯都對自己這個“域外游蕩者”會有如何感想。
唯有一點他可以確定:他是不能奢望一個像羅塞塔大帝那樣的人在面對一個所謂的“域外游蕩者”時誠惶誠恐,緊張失措的。
更大的可能,那位提豐皇帝從一開始就沒把自己這個“揭棺而起”的“古代英雄”當成尋常人類看待,自己這幅皮囊下面到底是人是鬼,對那位提豐統治者而言恐怕都毫無意義。
因為高文自己,也有著同樣的心態——
統治提豐的奧古斯都家族,從兩百年前便與某個“詛咒”糾纏不休,而這個詛咒背后,總讓人聯想到神明的精神污染。
羅塞塔·奧古斯都背后也有著屬于他的“小秘密”,而這個小秘密到底是否和神的精神污染有關,又具體涉及到哪個神明,對高文而言都是雖然能引起好奇,卻不會影響到他和提豐帝國打交道的事情。
因為國家利益需要如此。
“你想到什么了?”琥珀的聲音突然從旁傳來,打斷了高文一時間的胡思亂想,他聞聲扭過頭去,看到一雙琥珀色的大眼睛正朝自己看來,“突然表情那么凝重……”
高文一時間有感而發,隨口說出心中所想:“坐上統治者位置的人,很多時候都不能再算‘人’了。”
琥珀頓時一臉愕然,接著撓了撓臉:“雖然我也覺得你這位置不是人干的,但你這么坦然說出來都讓我不知道怎么把話接下去了……”
高文:“……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也差不多一個意思,”琥珀無所謂地擺擺手,然后一邊又緊倒騰兩步跟上高文的腳步一邊嘀咕起來,“我說你就不能走慢點?你這是散步的速度么?”
高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步子,又看了一眼在旁邊小跑的琥珀:“我以為你是正好在晨跑……”
琥珀的尖耳朵立刻就支棱起來,耳朵邊上甚至都有了青筋:“……我那是跟不上你!!”
高文:“……”
當來自提豐帝國的貨運列車在陽光下向著白沙丘陵的方向飛馳時,在已經漸漸解凍,水位即將豐盈的戈爾貢河畔,在龐貝城外遼闊的平原上,另一輛列車也正碾壓著新修的軌道,向著南境飛馳。
紅發的阿莎蕾娜坐在靠窗戶的位置上,瞪大眼睛看著外面飛速掠過的草木和接力樁,視線中充滿好奇。
她曾來過這個人類國度,來過這個國度的南境,那是二十年前。
二十年后的今天,這里的一切對她而言卻有了不曾想象過的新鮮感。
才只過了二十年而已。
這位龍印女巫收回視線,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戈洛什爵士:“你看,這東西確實比地龍獸速度快多了……”
龍裔們來此時乘坐的馱獸都留在了北邊,那些傳統的交通工具完成了它們的使命,而且也不適應南方國度的氣候與水土,塞西爾人給客人們準備了更便利、更先進的交通工具,起初,戈洛什爵士對這些轟隆作響的機器還頗有些懷疑,但現在看來,爵士先生已經樂在其中了。
“不知道塞西爾人是怎么把這東西造出來的,”戈洛什爵士說道,語氣中帶著好奇,“如果它們在更寒冷的地方也能運轉,那可是個好東西……”
“但要讓它在北方的山區穿行也不容易,”阿莎蕾娜說道,“圣龍公國可沒多少平原。”
“這對龍裔而言可以解決,不是么?”戈洛什爵士笑著說道,“關鍵只看塞西爾人的技術賣不賣,以及如何賣了——從你那位老相識的態度看,他們似乎是很樂意對外出售這些新東西的,只要價格合適。”
“戈洛什爵士,我從不知道你還是個商人,”阿莎蕾娜上下打量了戈洛什爵士兩眼,“而且你在說起‘老相識’這個單詞的時候……似乎意有所指?”
戈洛什爵士面無表情:“這是你的錯覺,阿莎蕾娜女士。”
“但愿吧,”阿莎蕾娜重新把目光望向窗外,“啊,我們似乎就要越過群山間的一道關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