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嶄新的塔狀建筑盎然聳立在凜冬堡西側的高地上,北境常年不化的雪山峰巒連綿成一道起伏的帷幕,化作了這座高塔的背景。
高塔以鋼鐵和水泥建造而成,有著六邊形的底座和簡潔筆直的線條,氤氳的流光在塔身下部的符文線條與導魔金屬之間游走,仿佛擁有著澎湃的生機,又有規模龐大的、帶有機械結構的支撐裝置和由復數水晶形成的晶體陣列被固定在高塔的頂部,在這極北之地的寒風中,一層半透明的魔法護盾隔絕了風霜的侵蝕,塔頂的水晶陣列則在護盾內不斷微調自身的結構與角度。
它還沒有啟動,此刻水晶陣列正在進一步適應凜冬堡附近的魔法環境。
在一陣風雪中,維多利亞和數名高階法師緩緩從空中降落,來到了這座被數個軍事哨塔和一圈墻壘嚴密保護起來的高地上,她仰起頭,看到那座高塔在視線中熠熠生輝,如利劍般刺破天空,眼底忍不住浮現出一絲笑意來。
這大概是帝國全境所有的魔網主樞紐中最漂亮的一座——潔白的配色和簡潔有力的線條看上去或許很樸素,卻和周圍的環境完美相映,在設計這座塔的時候,維多利亞甚至親自參與了一些步驟,讓北境主樞紐的風格與旁邊同樣一片潔白的凜冬堡有了一定程度的同步,現在,她對這座塔最終呈現出來的姿態非常滿意。
而這座塔和凜冬堡的聯系還不止如此。
在這片緊挨著城堡主樓的高地下方,在沿著山體延伸的一系列魔網中繼裝置內,有澎湃的魔力在晝夜不停地流動——這座主樞紐,和凜冬堡的魔力是連接在一起的。
北境維爾德家族數百年來一直是這個國度最卓越的魔法世家,凜冬堡中積累著家族數個世紀以來的底蘊,維多利亞沒有浪費這里現成且優秀的魔力基礎——在認真鉆研過關于符文邏輯學和魔導技術的知識之后,她和來自帝都的技術顧問們共同設計了一套龐大的系統,這個系統用魔網為“基底”,覆蓋了凜冬堡自身的魔力結構以及城堡周圍的整個城區,同時解決了城區供能、魔網樞紐供能、強化魔網穩定性以及城堡自身的設施升級換代問題。
而現在,這個系統已經運轉起來,它匯聚起澎湃且穩定的能量,將其注入到了維多利亞眼前的高塔之中,很快,它就會通過塔頂上的水晶陣列,將進一步穩定、調整之后的能量廣播到整個地區,并和附近其他城鎮中的魔網樞紐建立起穩定聯系。
“完成最后一個階段的壓力測試之后就把消息發往帝都,”女公爵收斂起了不小心流露出來的表情,淡淡地對身旁人說道,“你們可以開始為最終并網做準備了。”
身旁的法師立刻領命離去,維多利亞則又靜靜地看了那座高塔片刻,隨后低下頭,輕聲念誦著:“魔法女神彌爾米娜……愿您注視這一切……”
她其實很少對魔法女神祈禱,在近年來得知了許多關于神明的真相,甚至親自見證過兩次“神災”之后,她更是減少了提及“彌爾米娜”這個名字的次數,但歸根結底她也仍然是個法師,有一些扎根在習慣上的東西是不那么容易改變的,哪怕只是出于單純的精神寄托,她也保持著對那傳說中的“萬法之源”、“魔法主宰”的尊敬。
祈禱沒有得到任何回復,但卻能感覺到隱隱約約的關注和心理層面的響應——預料之內,情理之中。
伴隨著輕微的嗡鳴聲和機械裝置運轉的咔噠聲,一份文件從書桌旁的打印裝置中緩緩吐出,高文隨手拿過文件看了一眼,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
“拜倫在白羽港和灰精靈以及矮人代表們的接觸非常順利,‘好奇號’的這次初航取得了超出預期的成功,”他對正站在一旁、剛剛匯報完工作的赫蒂笑著說道,“看樣子那些生活在大陸極西地區的矮人對塞西爾的外貿機械非常感興趣,也對魔導技術非常感興趣——他們可能會開出非常高的價錢。”
“真的?啊……我等這個好消息已經好幾天了,”赫蒂眨眨眼,語氣變得非常高興,“矮人一向不缺金銀和魔導材料,但矮人王國朝向內陸的弓狀山脈長期以來都在影響他們和大陸諸國的貿易。如果能打通從北港到鍛爐城的海上商路,雖然路程上看起來遠了一些,成本卻絕對比陸運要劃算無數倍。”
“我早聽說過矮人王國有豐富的礦產,說實話,我重啟北部環大陸航線有一大半原因都是為了能跟矮人們打通商路——穿過矮人王國邊境和奧古雷部族國一連串的崇山峻嶺來建立貿易線實在是太困難了,”高文笑著說道,臉上是不加掩飾的高興和放松,“這就好了……雖然‘好奇號’這次僅僅打通了北港到白羽港的航線,但這至少是個好的開頭,說明我們的整個計劃是可行的。”
一邊說著,他腦海中一邊勾勒著大陸西北部分的海岸線地圖,并將“好奇號”傳回來的航行數據和地圖上的細節做著對應。
他能清晰地“看”到北港和白羽港的位置,也能看到矮人王國的弓狀山脈和朝向大海的幾個天然港口——坦白來講,對于已經打通陸上商路,且地理位置和塞西爾帝國毗鄰的灰精靈們而言,白羽港到北港這條線的意義并不是很大,但只要航路繼續延伸,商船將白羽港和鍛爐城連接起來,那么灰精靈商人們立刻便能夠從中獲取巨大的利益——那條很短的海上商路絕對比翻越弓狀山脈輕松。
這一點,相信那位眼光敏銳的雯娜·白芷女士也能看得出來,否則她也不會如此積極主動地配合塞西爾帝國的航線重啟計劃,并同意把苔木林唯一的入海港口開放給北港艦船使用。
有了灰精靈的進一步支持,他的航線重啟計劃毫無疑問會變得更加順利……
就在這時,機器的嗡鳴聲和打印裝置的咔噠聲突然再次響起,打斷了高文的思考。
他有些意外地看向那臺與魔網終端相連的打印裝置,看到又有一份文件從出紙口慢慢吐出——在已經露出來的半頁紙上,能看到代表維爾德家族的雪花徽記。
紙張落入托盤,高文伸手拿起,一旁的赫蒂則好奇地投來視線:“是哪里的報告么?”
能直接傳到這間書房里的文件通常都很不一般,很少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連續傳來兩份報告。
這時候高文已經一眼掃過了文件里的主要部分,那簡短的字句并沒多少篇幅,然而內容卻是個十足的大消息。
“北境主樞紐就緒了,比預計的提前了一天!”他格外高興地說道,甚至比收到拜倫傳來的好消息時還要高興,“維多利亞傳來的報告——樞紐已經完成所有驗收工序和最終的壓力測試,現在隨時可以并入主干網絡——只等帝都一聲令下。”
赫蒂頓時睜大了眼睛,這個消息她同樣等了很久,尤其是最近隨著預計驗收日期臨近,她的期待也在與日俱增,作為眼睜睜看著魔導技術發展起來的人之一,她格外清楚帝國全境魔網并網意味著什么——在呆了不到一秒種之后,她便露出了格外開心的表情:“太好了!我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準備工作怎么樣了?”高文語速飛快地問了一句。
“所有部門的準備工作前天就已經完成,大部分人員此刻都在待命,我們一直在等著北邊的消息,”赫蒂立刻說道,“從現在開始進入并網預備流程的話,大概四小時后就可以正式啟動第一座主樞紐——從十林城的樞紐開始。”
“那就去吧,”高文對赫蒂點了點頭,“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可是一次大事。”
這絕對是一件大事,他心中對此無比肯定——就如第一個魔網原型的啟動,就如安蘇的內戰,就如帝國的建立一般,接下來幾個小時要發生的事情將足以在時代上留下烙印,他甚至現在就能預見到這件事會毫無爭議地被印在后日學生們的課本和試卷上,歷史課要學,政治課也要學,甚至魔導技術課還得學的那種。
文科必背,理科也得是必修。
想到這里,高文便不禁扯扯嘴角,露出古怪的表情。
老祖宗突然露出奇怪的笑容,帝國的長公主對此有點糊涂,但很快赫蒂便把心頭那點疑惑扔到腦后——如此值得高興的時刻,老祖宗想必也是心潮起伏,笑容復雜些也在情理之中。
她就這樣給自己解釋了一下,便轉身離開了高文的書房。她來到走廊上,看著走廊兩側整整齊齊的魔晶石燈,輕輕呼了口氣,隨后低下頭,雙手放在胸前做起了已經很久沒做過的簡短祈禱:“魔法女神彌爾米娜啊……您愿意見證著一切么……”
祈禱沒有得到任何回復,但卻能感覺到隱隱約約的關注和心理層面的響應——預料之內,情理之中。
帝國學院,一間嶄新的教室內,高年級的魔導系學生們正整整齊齊地坐在課桌后面,聽著本學期新增的“神經網絡概念課程”。
身穿魔導系制服的伊萊文正專注地看著講臺的方向,而在他身旁,一個褐色短發、臉上還有幾粒雀斑的大男孩正低著頭奮筆疾書。
“斯托姆,”伊萊文忍不住輕輕碰了碰自己這個新結識的同學,低聲提醒道,“別光顧著寫筆記——老師正在講關鍵的理論知識。”
名叫斯托姆的大男孩好像嚇了一跳,筆尖在紙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墨痕,他抬頭飛快地看了伊萊文一眼,臉上露出有些緊張又有些怯懦的模樣:“我……好,好的……”
看到對方的反應,伊萊文還想再說句話,然而下一秒一個炸雷版的聲音便突然從講臺方向傳來:“不準在課堂交談!伊萊文·法蘭克林先生!”
這大嗓門如同一道風暴般卷過課堂,所有學生瞬間都被震的一激靈,伊萊文·法蘭克林更是冒了一層細汗出來:哪怕他是公爵之子,在面對這個大嗓門的時候也會萬分緊張,事實上哪怕在整個帝國學院里,也沒有哪個學生不怕這個大嗓門的。
他立刻坐直了身體,做出已經認識到錯誤的姿態,并小心翼翼地看了講臺上的那個身影一眼。
一個身材矮小、頭發炸裂般豎立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他漂浮在半空,腳下對應的位置有一套魔網投影水晶,正在發出非常輕微的嗡嗡聲。
馬格南訓完學生,搖了搖頭,轉過身看著自己剛剛勾勒在半空中的示意圖,準備繼續講完接下來的課程:“好,所有人都精神起來了,我們繼續下一個部分,多個腦波信號同時傳入一個節點之后如何保證不會互相干擾。你們都聽認真點,因為總結這部分知識的先行者們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曾花了十年,而你們這群幸運的家伙如今只需要不到半堂課的時間!首先……”
馬格南的聲音剛說到一半,突然便停了下來。
在短暫的安靜中,學生們難免有了一點點騷動,伊萊文聽到自己身后有人在竊竊私語:
“馬格南先生怎么突然不說話了?”
“會不會又被賽琳娜女士關掉了講話器……”
“噓——賽琳娜女士說不定就在教室里看著呢。”
“安靜!!”突然間,馬格南的大嗓門再次炸裂,他瞪了一眼課堂,接著擺了擺手,“好吧,今天的課程看來要提前結束了,神經網絡那邊有個任務,我要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工作上,這堂課剩下的內容留到下次再講。”
緊接著他又用大嗓門補充了一句:“不過你們別想著偷懶——前一部分課程的測試卷我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一會就有助教給送到這里,剩下半堂課以及下個自習課都留在這里寫卷子!”
話音剛落,馬格南的身影便已經瞬間消失在講臺上,原地只留下一堆漂浮于半空的公式符號和示意圖,課堂里則只留一群面面相覷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