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叫聲持續了整整半個小時,隨后終于漸漸平息下來。
帝國樞紐控制中心內,技術人員們仍然緊繃著所有的神經,每一個人都在忙碌著檢查系統狀態,修復出現故障的節點,重啟之前離線的設備,指令聲和匯報聲每分每秒都在不斷響起,偌大的大廳中雖無硝煙,卻宛若戰場。
整個設施的動力脊已經重新上線,那座位于地表的樞紐塔也已經重新運轉起來,在嘯叫結束的幾分鐘內,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節點和設施便恢復了正常狀態,負責監控系統的魔導技師們驚訝地發現這場可怕的混亂竟幾乎沒有造成任何硬件上的損害——它就如一道虛幻的風暴一般,迅猛地吹過整個網絡,然而最終什么都沒有帶走,甚至連痕跡都在迅速消退。
唯有仍然處于中斷狀態的帝國境內其他節點在提醒著每一個人,之前的異變絕非幻覺。
瑞貝卡有些緊張地看向大廳中央,一根銀白色的金屬支柱豎立在那里,仿佛貫穿著整座設施,渾身奧術光輝閃耀的卡邁爾正漂浮在那支柱旁,他的身形已經膨脹了將近兩倍,如一個光芒萬丈的巨人般立在那里,數不清的奧術光流從他的符文護甲片縫隙中迸射出來,連接著金屬支柱上的大量符文和導魔節點——這位來自一千年前的奧術大師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感知魔網中殘留的能量噪波,這樣做有一定的風險,然而是現在效率最高、結果最可靠的手段。
片刻之后,卡邁爾終于結束了連接,他的身體慢慢恢復,并飄向大廳前端的總指揮席。
“卡邁爾大師,”高文在瑞貝卡開口之前便搶先問道,“情況怎么樣?查到原因了么?”
“可以確定有一個非常強大的能量體曾進入我們的網絡——神經網絡留下的痕跡顯示這個能量體的規模超乎我們想象,如果它失控亂竄,那幾乎可以燒毀整個魔網!”卡邁爾帶著一絲心有余悸的語氣,說出的內容讓現場每個人都有倒吸一口涼氣的沖動,“然而這個能量體在穿過網絡的時候巧妙地進行了無數次‘自我拆分’——它分攤了自己,化整為零地流經那些節點,沒有造成任何損傷,如流水一般……‘滲’進了我們網絡的最底層,并在那里消失了。”
高文感覺自己簡直在聽天方夜譚,饒是以“這個世界的世界觀”也一時間難以理解卡邁爾描述的那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連旁邊一貫心大的瑞貝卡都目瞪口呆起來:“媽耶……那是個什么東西……我怎么聽你的意思那東西竟好像是……某種活物?!”
“這有些超出常識,但似乎……那真是活的,甚至是有理智的,”卡邁爾沉聲說道,“我剛才嘗試追蹤它的痕跡,然而所有痕跡都被巧妙地抹去了,這根本不是無意識的能量亂流可以造成的現象。”
高文眉頭緊鎖,種種猜測在心頭翻涌,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了些思路,下意識問道:“……那個能量體是為了避免破壞網絡才‘分攤’自己的么?”
“不確定,如果ta真是某種具備智慧的東西,那ta的分流行為也有可能是為了避免自毀——盡管那東西確實可以燒毀魔網,但它自身在這個過程中也絕對會受到重創,甚至可能直接湮滅掉——那可是橫跨整個帝國的魔法能源,它的力量匯聚起來遠超凡人想象,我想哪怕是神明應該也不會主動去沖擊這樣強大的能量……”
卡邁爾所描述的那番景象讓高文愈發嚴肅起來,今天發生的意外事件超出了之前做的任何一個預案,甚至讓他都產生了一種久違的無力感,然而在他剛想詢問更多細節的時候,附近某個監聽席的技術人員突然一聲喊叫,打斷了指揮臺上所有人的交談:
“收到十林城的信號了!”
瑞貝卡、高文和卡邁爾三人幾乎是異口同聲:“接通!”
下一秒,來自十林城的信息便通過大廳前端的全息投影呈現了出來,高文看到柏德文·法蘭克林大執政官站在那里,身后背景是正處于緊張繁忙中的樞紐控制大廳,十林城那邊顯然也經歷了一場嚴重的混亂,但一切似乎已經平靜下來。
“陛下,”通訊剛一接通,柏德文·法蘭克林便急促地說道,“我們這里剛經歷了異常事故,通訊全斷,能源故障,而且……”
“這里也一樣,但這里的情況似乎已經平靜了,”高文打斷了對方,“你那邊情況怎么樣?”
“啊……這里也已經恢復正常,”柏德文怔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我們正在重啟各個節點,現在已經重新連接上圣蘇尼爾以及帝都的主樞紐了……”
在這位西境公爵說話間,高文看到大廳盡頭那臺最大規模的投影裝置上空已經再次浮現出了全境地圖的影像,上面原本已經完全暗淡下來的魔網節點中正漸漸浮現出一些亮光,在幾次跳躍和波動中,十林城以及圣蘇尼爾輻射范圍內的節點一個接一個地亮了起來。
很快,其他監聽席上又傳來技術人員的報告聲:“收到凜冬堡的信號!”“已恢復和長風要塞的通訊!”“索林堡信道暢通!”
“看樣子……一切正在恢復,”高文松了口氣,然而內心深處強烈的疑惑和不安卻絲毫沒有散去,“但我們仍然沒搞明白原因……”
“那個突然入侵網絡的能量體到底是什么東西……”瑞貝卡也下意識地嘀嘀咕咕,“可惜沒有抓住它,讓它給跑……”
瑞貝卡剛嘟囔到一半,指揮臺上的一個小型魔網終端便突然亮了起來,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從中傳出:“不,公主殿下,那東西還沒跑掉——我們抓住ta的尾巴了。”
“杜瓦爾特?”瑞貝卡立刻看向終端上空,身穿黑衣的杜瓦爾特已經從全息投影中浮現出來,“你說你們抓到它了?”
“正在抓,”杜瓦爾特點點頭,“那東西沒有完全脫離網絡,它正在沿著神經網絡的‘無意識區’飛快轉移,娜瑞提爾正在邊界地區進行追蹤——我們需要更多計算節點的支援,這可以強化娜瑞提爾的感知范圍和行動速度。”
“通知計算中心,”高文立刻抬頭看向卡邁爾,“所有暫無任務的待機人員進浸入艙!”
神經網絡,“無意識區”。
一片蒼茫而混沌的濃霧籠罩著整個世界,來源不明的天光在高空浮動,穿過濃霧灑下怪異而扭曲的光束,照射著這個世界底部的灰白色水面,無數奇形怪狀的云團和旋渦不斷在霧氣深處凝結而又消散著,讓這整個世界時時刻刻都處于不穩定的變化狀態,又有空洞的風聲時不時從遠方傳來,讓這里顯得愈發詭異和荒蕪。
這里就是這個龐大而復雜的網絡的邊界地帶,是神經網絡最深處的“混沌”所呈現出來的象征狀態,它是構成網絡的大量心智節點互相交錯映射、干擾、迭代之后生成的無法區域。
在這里,任何有序的計算最終都指向無序的結果,每分每秒都有無用的數據在這里被銷毀,有不成型的“想法”和“記憶”在這里化為虛無——那些想法和記憶是網絡的連接者們在夢囈中相互影響而形成,是無數大腦共同漫游的結果,它們在這個邊界地帶不斷形成又不斷分解,所呈現出的便是那些云團和旋渦。
正常連接神經網絡的心智永遠都不會訪問這個區域——十幾層安全協議保護著使用者的大腦,以防止冒失的網絡漫游者們被“無意識區”吞噬消化,但在今天,這個本應無人造訪的“邊境”迎來了不速之客。
一道淡紫色的龐大幻影在霧氣深處閃過,那影子投影在霧氣底部灰白色的水面上,倒映出的卻是無數光怪陸離的符文和彩色光球,而在這道飛快閃過的幻影周圍,細密的蛛絲和虛幻的蜘蛛節肢正如不散的夢境般不斷滋生、延伸著。
一只通體雪白的巨大蜘蛛正在這片霧氣的上空飛快移動,龐大的蛛網在她身邊迅速成型并飛快蔓延,她長長的節肢則在狂奔中攪拌著下方濃重的霧氣,“邊界”的力量被蜘蛛調動起來,不斷形成干擾性的屏障和虛假的道路,而白蜘蛛那無目的頭顱始終注視著一個方向——
那道淡紫色的幻影雖然速度很快,但ta已經落入蜘蛛的網中,對捕食者而言,獵物在蛛網中的任何逃亡之舉,都只是收網前的余興節目而已。
娜瑞提爾是一個沒多少耐心的捕食者。
所以在確定時機合適之后,她立刻便收束了邊境區域的所有信息流動。
那道淡紫色的幻影一瞬間被霧氣中無形的力量束縛起來,ta表面迸發出了數不清的符文和錯亂的光影線條,就好像一個失控的法術模型般呈現出瀕臨崩潰的姿態,然而下一秒,這個“失控的法術模型”便迅速穩定自身,并開始向內坍塌——大量五彩斑斕的光球與符文首先向外擴散,隨后又向內凝聚,短短幾秒鐘內,這團混亂、詭異的影子便有了個確切的“樣貌”。
那是一位女性——至少某些特征看上去像是女性。
她的體型足有鐘樓那么巨大,面孔美艷卻又有著一絲不似人類的詭異感,她的眼瞳如破碎的群星般呈現出星星點點的模樣,全然沒有眼白和瞳仁的分界,又有烏黑的長發從她腦后傾瀉而下,頭發上閃爍著大量游走的光輝和細密的閃電,然而從頭顱往下,她的整個上半身都呈現出虛幻的、仿佛云霧凝結般的狀態,只能模模糊糊看出有一襲黑色的短袍披在身上,短袍下是女性的軀體輪廓,其下半身更是只有一團稀薄的云霧,那云霧不斷彌散又聚合,內部沒有任何肢體,只有層出不窮的、隱隱約約的符文和光球在那里浮現并運轉著。
這如鐘樓般巨大的“女士”終于停了下來,她仰起頭,看到潔白的巨大蜘蛛從霧氣中降下,密密麻麻的蛛網在蜘蛛周圍浮現,蛛絲延伸到周圍的空間中,已經形成了細密的包圍網。
她終于帶著惱怒高聲喊叫起來:“你為什么一直追我?!”
白色蜘蛛在灰白色的水面上停穩,在聽到迎面而來的喊叫聲之后她似乎怔了一下,隨后蜘蛛頭頂的細密絨毛中慢慢鉆出來了一個白發垂地的小小身影,娜瑞提爾平視著不遠處的那位“巨大女士”,一臉認真:“你弄壞了魔網,你賠。”
“我沒有弄壞任何東西!”鐘樓般巨大的女士似乎變得更加惱怒了,她瞪著眼前蜘蛛上的小個子女孩——在她眼中,那女孩和蜘蛛是顯而易見的一個整體,“我經過了精確的計算,從去年就開始計算了——什么都沒壞!我不可能搞錯!”
娜瑞提爾眨了眨眼,隨后仿佛是和遙遠的某人進行了一番確認,這才點點頭:“好像確實是沒有什么損壞的……”
“所以是你搞錯了——我不和你計較,但我必須……”
“但我還是不能放你走,”娜瑞提爾搖著頭,“你耽誤了項目,這個叫‘經濟損失’……”
“……該死!”
鐘塔般的女士在片刻愕然之后忍不住咒罵了一句,隨后整個身影突然變得虛幻起來,在白蜘蛛的短暫錯愕中,她一下子掙脫了那些蛛網以及周圍霧氣的束縛,再次成為鬼魅的幻影,瞬間消失在原地!
然而這看似成功率極高的突然逃亡并未成功,她剛移動了一小段距離,白色蜘蛛的節肢便如瞬移般擋住了她所有的去路——她失敗了。
在幾次不成功的突破之后,鐘塔般的女士再一次凝聚成型,并帶著驚怒的表情看向娜瑞提爾:“這不可能……你的速度怎么會這么快!?”
娜瑞提爾很是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蜘蛛本體,這才抬頭看向對方:“我的腿多。”
隨后她又認真打量了那位“巨大女士”幾眼,視線落在對方下半身不斷聚合離散的霧氣上,有些遺憾地搖著頭:“你連腿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