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狼堡前線,戰火已經在這片土地上點燃,且仍在燃燒。
防線東側,狹長的河谷地區剛剛結束一場激戰,一股提豐超凡者軍團嘗試從河谷地隱蔽迂回襲擊塞西爾人的補給線,卻在行軍過程中驚動了正好在附近臨時駐扎的一支機動兵團——雙方在遭遇戰中爆發激烈戰斗,成編制的超凡者軍隊和被鋼鐵機器武裝起來的普通人點燃了整個地區,三小時后,提豐殘部撤退,受到一定戰損的塞西爾兵團則在河谷地制高點就地休整持續警戒,直到后方援軍抵達。
一名有著古銅色皮膚的年輕軍官來到了這片還在冒著硝煙的戰場上,冷冽的北風呼嘯著從河谷地中吹過,風中裹挾著大地燒焦和血肉碳化的刺鼻氣味,這一切都讓這個深受馬里蘭信賴的年輕人忍不住微微瞇起了眼睛。
他抬頭看向坡道盡頭的方向,看到三輛被擊毀的戰車正躺在爆炸坑中,扭曲彎折的裝甲板下面還在冒著滾滾濃煙,而更遠一些的地方則可以看到活動的士兵——士兵們正在打掃戰場,將尸體裝進裹尸袋。
提豐人撤退的時候并沒能把所有尸體帶走——這些危險的遺骸最好是帶回去徹底焚燒干凈,將它們遺留在這里,不知道會發生什么麻煩的事情。
一名身穿第二代魔能鎧甲、一側肩頭披有藍色紋章綬帶的連隊指揮官來到了高地上,他對古銅色皮膚的年輕軍官行了個軍禮:“佩恩長官,尸體的收斂工作已經結束了。”
“嗯,”被稱作佩恩的年輕軍官點了點頭,隨后眉頭微微皺起,目光落在了那些被擊毀的戰車上,“……提豐人正在逐漸掌握小規模沖突中對抗戰車的辦法……不必依靠軍團級法術,他們的超凡者部隊也可以與我們的坦克作戰了。”
“看來確實如此——他們的戰術進步很快,而且一直在從我們身上學東西,”連隊指揮官點頭說道,“現在他們已經完全不再用近戰部隊正面沖擊坦克,而是依靠各種超凡者單位相互配合小隊作戰——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他們會使用各種魔法陷阱,條件不允許的情況下,他們會用防御力強大的騎士結成五到十人的小隊來硬抗一到兩發炮擊,法師則借助掩護迅速施法,用泥沼術或巖石類法術困住戰車,同時用奧術沖擊等反制類法術嘗試破壞車體內的魔力循環,另有潛行者執行近距離爆破,或依靠多個法師配合攻擊……
“目前來看,提豐人的這些戰術往往需要以較大的傷亡為代價,而且只能應付小股的坦克和多功能戰車,但他們的戰術在不斷進步是個事實——而且他們還搞出了一些頗具威力的‘新玩意兒’,比如那些潛行者使用的爆炸物,它們有很大威脅。”
“……由超凡者形成的混合部隊竟然會這么難纏么……”佩恩忍不住皺起眉頭,“明明不久前他們在遭遇戰中面對我們的鋼鐵戰車還無能為力……”
“在和提豐開戰之前,我們從未見過這種能夠將超凡者當成普通士兵一樣使用的對手,”連隊指揮官很直白地說道,“甚至連長風要塞的歷史檔案里也沒提到這種混合部隊和戰術變化——這應該是提豐最近幾年才發展出來的。”
“我們沒見過‘超凡者部隊’,所以措手不及,”佩恩忍不住感嘆著,“而提豐也沒見過使用鋼鐵機器的‘普通人軍團’,他們也措手不及……這是一場讓雙方都大開眼界的戰爭。”
他的目光從戰場上掃過,提豐的黑色旗幟落在冰冷的大地上,沾染著泥土和灰燼,其表面紅色的紋路顯得格外扎眼。
在提豐最虛弱的時候迎來這場戰爭,這讓他感到由衷的慶幸——這種想法或許不夠“騎士精神”,但佩恩知道,騎士精神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片刻的思索之后,他收回了目光,看向身旁的連隊指揮官:“那些尸體做過初步檢查了么?結果怎樣?”
“是的,已經進行檢查,且結果基本符合菲利普將軍的預測,”連隊指揮官立刻說道,“敵方數名指揮官都有軀體變異的跡象,可以認定為‘完全感染者’,大部分普通騎士以及一部分輔助士兵的身體也呈現出超過常人的強韌和恢復能力,可以認定為‘精神異化者’。上述敵人全都保有理智。至于那些隨軍法師……他們看上去并未受戰神精神污染。”
“……所以,在這些被派來進攻冬狼防線的提豐軍隊中,心智受到精神污染的人員占比正在提高,尤其是軍官階層……”佩恩緩慢地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冬狼防線剛剛落到我們手里的時候,前來反撲的敵人中還只有一半左右的軍官是被精神污染的……”
“這不是很正常么?”連隊指揮官有些困惑,“這說明污染正在提豐軍隊中蔓延,受到瘋神影響的士兵和軍官正越來越多——他們的感染已經瀕臨失控了。”
“不,”佩恩搖了搖頭,臉上露出嚴肅的神色,“你搞錯了一件事——雖然我們把這稱作是一場‘精神瘟疫’,但它的污染速度和污染范圍其實從一開始就是有限的,而且如今已經不大可能產生這么迅速的感染了。
“這場‘精神瘟疫’,它以戰神信仰為基本媒介,根據上面學者們的分析,只有對戰神的信仰達到一定虔誠度,人類才會受到它的感染——所以如果你不是戰神的虔誠信徒,那么無論如何你都不會被感染,而如果你虔誠信仰戰神,那么早在這場‘瘟疫’爆發最初的幾天里你就已經被影響了。”
連隊指揮官聽著自己長官的講解,終于慢慢反應過來:“也就是說,提豐軍隊中的‘感染者’數量在幾天前就應該進入了穩定狀態,理論來講不應該出現這種反常增多……但那些突然增加的感染者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佩恩搖了搖頭,視線望向遠方,“但我們應該很快就要搞明白了。”
冬狼堡東部,一處無名礦山附近的雪林中,幾道朦朦朧朧的身影正在林木和雪地之間迅捷地穿行。
那些身影靈活如同林中走獸,且全身都被某種不斷變化的魔法光暈籠罩著,在魔法效果的作用下,他們的身形幾乎和周圍環境完全融為了一體,只有凝神觀看才能察覺其一閃而過的輪廓——他們飛快地越過了雪林的邊界,繞過連獵人都很少涉及的小徑,最終在林子深處的一座秘密藏身點停了下來。
一株不知死去多久的巨人木倒在這里,巨大的樹干在風化腐朽之后正好形成了遮蔽風雪的木墻,另有幾名身穿白色輕甲、外披白色罩衫的戰士守在這里,當前去查探情況的小隊返回時,這些戰士先是本能地提高了警惕,但很快他們便通過隨身攜帶的識別符印確認了來者的身份,紛紛放松了一些。
“安全,可以關閉曲光力場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仿佛是憑空響起,隨后那些從雪林外返回的身影才一個個解除偽裝,露出了和藏身處留守戰士們相同的裝束。
這是一支深入到提豐境內的鋼鐵游騎兵隊伍——在這個白雪覆蓋大地的季節,他們換上了便于在積雪區行動的裝備,同時全都攜帶了能夠隱匿身形的曲光力場發生器。
他們已經在這一地區活動了兩天,而在同一時間,還有數個小隊在附近的其他幾個地區活動著。
“索爾德林長官呢?”從雪林外返回的小隊長看了一眼這一目了然的藏身處,好奇地隨口問道,而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便幾乎從他眼皮子底下傳了過來:“我在這兒。”
金發的索爾德林從旁邊的一處木樁上站了起來——在他出聲并有所動作之前,士兵們壓根就沒意識到他的存在!
白銀精靈的高階游俠甚至不需要使用任何超凡技能便可以在常人面前宛若“隱形”,這不可思議的能力讓小隊長忍不住有些敬畏,隨后他才慌忙行了個軍禮,對索爾德林說道:“長官,我們從松林鎮那邊回來了,行動還算順利。”
“說說你們的發現吧,”索爾德林說道——他優雅的氣質中似乎總是含著一絲憂郁,“另外幾個小隊還沒有回信,你們是最先完成偵查的。”
“是,長官,”小隊長立刻點點頭,“線人的情報是準確的,我們看到松林鎮附近的提豐軍營里有幾個建筑物換掉了外墻上的紋章,從形制判斷,那應該是貴族軍官以及授勛騎士休息的地方。另外我們還看到了幾次較大規模的人員進出,在東南邊的一處路口還有軍隊集結,從旗幟和紋章判斷,應該是來自中部地區的某個國立騎士團……”
聽著小隊長條理分明的報告,索爾德林慢慢點了點頭:“很好,你們看到了很關鍵的東西。”
“可惜我們沒辦法再往東南邊深入,”小隊長卻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那邊的魔法崗哨太嚴密了,到處都是法師之眼——魔法師跟不要錢一樣,甚至連村口都有站崗的法師,我們的曲光力場在那邊可能會失效。”
“……不是魔法師不要錢,而是提豐一向很有錢,”索爾德林撇了撇嘴,忍不住用高文曾說過的一句話評價道,“鈔能力就是這樣的。”
說話間,這位俊美的金發精靈眉宇間似乎更多了一絲憂郁氣質,但很快他便搖了搖頭:“下次通訊時,我會將你們探查到的情報和上次收集到的資料一并發往后方,這段時間所有人稍作休整——之后我們就要再次轉移地方了。”
交待完之后,這位高階游俠便轉身離開了藏身處,身形敏捷地來到了附近的一株大樹上,他借著冬日不落的樹葉隱蔽身形,在樹杈間半警惕半休息地坐了下來。
“長官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小隊長忍不住看了那邊一眼,對身旁的戰友說道,“感覺他愁眉不展的。”
“他最近一直這樣,沒事,”一名鋼鐵游騎兵戰士隨口說道,“精靈嘛,據說都是很感性的,說不定看到這里的雪景啊枯樹啊荒山啊什么的就感慨起來了……”
小隊長想了想,頗為贊同地點點頭:“哦,倒也有點道理……”
戰士們把交談聲壓得很低,然而這些聲音仍然瞞不過精靈族敏銳的耳朵。
坐在樹杈上的索爾德林耳朵抖動了一下,卻沒有在意部下們無聊的閑談,他只是略微調整了一下姿勢,幾乎沒有引起樹杈的任何抖動,隨后仰起頭來,略帶一絲憂郁地斜望著冬日里晴空萬里的藍天。
良久,他才輕聲嘆息道:“……他們怎么就沒頭發呢?
“變出來的……變出來的那還能算數么……”
“這是前線最新傳來的情報,”塞西爾宮的書房中,赫蒂將一份整理好的文件放到高文眼前,“冬狼堡防線已經穩定下來,雖然提豐人的反撲一次比一次兇猛,但我們及時增派了兵力,零號和塵世巨蟒也及時抵達了暗影沼澤附近,戰士們總算在那邊站住了腳。”
高文接過赫蒂遞來的文件,一邊聽著對方的報告一邊目光飛快地在紙張上掃過一遍,很快,他的視線移動速度便放緩下來,并在赫蒂話音落下之后自言自語般說道:“果然……提豐軍隊中的‘污染者’比例提高了……”
“理論上講,借助信仰鎖鏈傳播的精神污染不可能有這種‘激增’——不信者不會被污染,虔信者一開始就會被大量污染,在這兩種人群間,神明的精神污染不存在‘人傳人’的現象,”赫蒂說道,“所以……情況真讓您說中了。”
“是的,讓我給猜中了,”高文笑著說道,表情復雜而微妙,“看這里,這些調動跡象,這些復雜、精妙而迅速的重組……”
他嘆了口氣,臉上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這些‘新增’的感染者是從后方聚集、調派過來的,羅塞塔·奧古斯都正在發動他龐大的統治機器和戰爭機器,在一連串的人員調整中不斷把受到戰神影響的士兵送到冬狼堡前線來——他在借我們的力量凈化這場污染,說不定……還在借此肅清他的政敵。”
聽著高文的話,赫蒂的表情也古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