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色的帷幕如一道分隔現實與虛幻的屏障,在金色橡樹下無聲收攏,高文的身影消失在微風卷起的落葉中,廣場上隨之恢復了安靜。
方桌旁邊,最古老的神明與執掌自然、魔法領域的神祇收回了視線,阿莫恩微微搖著頭咕噥了一句:“他還真是個閑不下來的……”
“他要是閑下來,我們恐怕就沒這份閑情逸致在這里消磨時間了,”彌爾米娜隨口說道,緊接著便抬頭看向了旁邊的恩雅,“他就要去塔爾隆德了……你就沒什么想法么?”
“那已經不是我能夠插手的地方了,”恩雅表情一片平靜,慢慢地沉聲說道,“我只希望他之后要做的事情都能一切順利……在塔爾隆德,我實在留下了太多的爛攤子,然而不管是我還是現在的龍族都無力去解決家門口的問題,讓這些擔子落在一個原本不相干的人身上,這本不是龍族的行事風格。”
“誰沒有留下爛攤子呢?”阿莫恩突然笑了一下,“我們這些跑來這里躲清閑的家伙啊……都把外面世界的麻煩事留給凡人們了。”
“畢竟我們繼續在那些位置上待著只能給他們添亂,”彌爾米娜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接著視線便掃過眼前的方桌,“啊,現在只剩下我們三個了——要不把麻將換成紙牌?”
“你平日里除了想這些東西就不能關心點別的?”阿莫恩頓時無奈地念叨了一句,同時手掌隨意拂過那張石質的古樸方桌,桌子上凌亂的麻將隨即悄無聲息地變成了紙牌,他一邊把手伸向紙牌一邊繼續嘀咕,“你這陣子都快變成打牌廢人了……”
“當初還不是你拉我打牌的?”彌爾米娜頓時瞪了昔日的自然之神一眼,手上抓牌的動作卻一點都沒慢下來,“原本我干的事多有意義啊,幫管理員們發現神經網絡中的漏洞什么的……不過娜瑞提爾和那些管理員也是真不講道理,非但不感謝,還總找我麻煩,到頭來還是打牌有意思。啊,恩雅女士,你過會還有空么?”
恩雅看了彌爾米娜一眼,手中抓著紙牌,隨口回了一句:“晚上要幫忙帶孩子,不過在那之前都沒什么事,我可以陪你們玩一會。”
“兩個小家伙健康么?”阿莫恩聞言一邊抓牌一邊抬頭問了一句,“我聽說她們被深藍魔力侵染之后造成的‘變異’最近有了進一步發展的趨勢,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
“沒什么問題,正常的發育而已——深藍魔力所留下的印痕已經成為她們身體結構的一部分,這部分會隨著她們的成長一同變化,反而是最為正常的……”恩雅隨口說著,但突然間她注意到彌爾米娜的表情有些怪異——這位昔日的魔法女神一下子像是有點走神,甚至都忘記了伸手抓牌,這讓恩雅不由得有點好奇,“走神了?”
“等等,我突然覺得……好像有哪不對……”彌爾米娜驚醒過來,表情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目光在恩雅和阿莫恩身上慢慢移動著,“哨兵……你們還記得我們剛才在討論哨兵的事情吧?”
“當然記得,但我們沒什么結論,”阿莫恩隨口說道,但在注意到彌爾米娜的表情之后他的臉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嗯?難道說你……想到了什么?”
“不,我什么都沒想到,”彌爾米娜慢慢搖了搖頭,眼神深處卻仿佛凝聚著一團茫然,“我跟你們一樣,也不知道什么‘哨兵’的事情,我只是突然覺得有些怪異……就好像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東西……可我不知道自己忽略的是什么。”
“你的記憶出了問題?”阿莫恩頓時嚴肅地看著這位“魔法女神”,“理論上這是不可能的——神的記憶不可磨滅,我可沒聽說過哪個神會失憶。”
“你再確認確認自己的狀態,”恩雅放下了手中的紙牌,一臉嚴肅地沉聲說道,“如果到最后也沒法確認問題……我們就得把這個情況跟高文說一聲了。雖然這仍然不是什么有參考價值的線索,但這至少可以讓他進一步提高警惕。”
秋末的寒風呼嘯著吹過廣袤荒涼的平原,這風連接著冬狼堡與長風要塞,并于近期在二者之間的平原地區匯聚成了一個寒冷的氣旋,締約堡上空飄揚的聯盟旗幟在風中獵獵飛舞,旗幟下常可見到被揚起的干燥塵埃以及從不知何處卷來的枯黃草團。
冬天真的快來了,然而對于駐扎在這片土地上的技術與工程團隊而言,如火一般的熱情晝夜都不會懈怠。
用巨石和熔融金屬堆砌而成的城堡周圍,三座巨大的能源設施已經昂首挺立在天地之間,那些鐵灰色的高塔在寒風中佇立著,高塔周圍又豎立著若干由金屬和混凝土建造而成的、仿佛巨大的“針”一般頂端尖細的附屬魔力機關,散發著淡藍色光輝的符文從這些魔導設施的基座和外殼上浮現出來,而在那些設施尖銳的頂端,明亮的魔力火花如閃電般不斷跳躍著,連接成一個又一個耀目的奧術回環,那些火花的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強大的能量釋放,如若走到高塔周圍,甚至連普通人都能微微感受到神經發涼般的“魔力浸潤感”。
那些火花是連高階法師都難以輕易匯聚的龐大能量,在過去的舊時代,這樣強度的能源足以維持一座中等規模法師塔的運轉,然而在這里,先進與古老相結合的奧術萃取技術讓這龐大的能量變成了最尋常不過的“柴薪”,幾座高塔每一次閃爍,都能將這種規模的魔力直接壓縮萃取,并源源不斷地傳輸到位于整個設施群最中心的締約堡中,傳輸到城堡深處那個仿佛永遠都無法填滿的“門”里。
締約堡主廳內,燈火通明,技術人員往來穿梭。
一座巨大而結構復雜的裝置已經在這間經過改造、強化的大廳中搭建起來,它有著合金制成的三角形底座,這巨大的底座呈現出階梯般的分層結構,仿佛古老的祭壇一般,其每一層結構的邊緣都可看到數不清的細密符文以及分布在符文之間的導魔軌道、嵌入式水晶以及負責為整個系統降溫的黃銅細管。
那些黃銅管道深入到基座內部,其內部流淌著活化的純水和液化晶塵,它們必須時刻不停地運轉,一旦它們的散熱功能失效,龐大的能量幾乎在片刻之內就能讓傳送門的所有硬件融穿。
而在這三角形基座上方,則是傳送門的“主干”,有三條呈現出弧形的合金“臂”從基座的三個頂點延伸出來,仿佛拱衛著一個看不見的球體般在半空中交匯起來,而在這三條弧線形的合金“臂”之間,則漂浮著一個巨大的金屬圓環,那圓環此刻正橫躺在基座上空,似乎正處于休眠狀態。
龐大的能量不斷被匯聚至這間大廳,在傳送門裝置的中心,那漂浮圓環所包圍起來的半空中,一團扭曲不定的光影正漲縮著,某種古老悠遠的氣息不斷從其深處彌漫出來。
卡邁爾漂浮到了這碩大無朋的傳送門裝置旁,抬起頭注視著那些正處于充能狀態的合金“臂”和金屬環,兩團鑲嵌在他面孔上的奧術火花閃爍著明亮的光芒,而只有最熟悉的人才會從這兩團光芒中看出這位古代奧術大師的心潮澎湃。
“真沒想到……這東西竟能如此順利地發揮作用……”他忍不住輕聲自言自語起來。
“這是因為我們已經為這一天準備了許多年,”一個最近才開始漸漸熟悉起來的女性聲音從旁邊傳來,卡邁爾轉過頭,看到那位來自提豐帝國的傳奇魔法師溫莎·瑪佩爾女士正站在自己旁邊,“傳送門所需的技術來自上古時代,在那段已經被歲月湮滅掉的歷史中,有一批人曾用這種技術打開通往神國的大門,并將大門中泄露出來的力量或某些‘實體’當做神跡來崇拜……如此先進,卻又如此蒙昧,而它所帶來的矛盾產物曾為提豐的奧古斯都家族帶來了整整兩百年的苦難。”
“我知道這件事,神之眼……即使以一名剛鐸魔導師以及一名古代忤逆者的視角來看,你們的皇帝以及他的家族所做的努力也足以被稱作偉大,”卡邁爾誠心實意地說著,目光則又回到了那傳送門上,“也是拜那神之眼所賜,我們現在才能建造起這樣一扇‘門’來,不是么?”
“是啊,拜那神之眼所賜……我們在這里還原出了古代的技術奇跡,而且是用我們自己的智慧,”溫莎·瑪佩爾女士語氣中帶著一絲感嘆,緊接著她又有些好奇和期待,“卡邁爾大師,您認為那扇門背后會有什么?”
“……我不知道,”卡邁爾沉默片刻,坦然地搖頭說道,“沒有人親眼見過戰神的神國是什么模樣,作為一個昔日的忤逆者,我對‘神國’更是從來沒有什么浪漫的想象和期待。但有一點我倒是可以確定……它一定符合千千萬萬戰神信徒在過去千百年所共同作出的想象。”
“那它肯定有一座用刀劍和盾牌建造起來的城墻,有給戰士們休息和宴飲用的宮殿和廣場,還有在神明注視下的‘永恒競技場’——戰神的典籍中便是如此描述的,”溫莎·瑪佩爾淡淡地笑著說道,“只是不知道在戰神隕落之后,祂的神國是否也隨之發生了崩壞……當我們跨過那扇大門之后,所看到的大概也只能是一些殘存的碎片了吧。”
卡邁爾回過頭,看了這位來自提豐的、可能是當代最杰出法師之一的女士一眼,在對方那稱不上多么美麗的面孔上,他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光彩。
那是屬于研究者、屬于探索者、屬于開拓之人的光彩,帶著強烈的好奇心,求知欲,以及那么一點點的無知無畏。
他真的很熟悉這種表情,在一千年前,在凡人對于神明還幾乎一無所知、只能憑借著有限的知識和不知有沒有用處的防護技術進行探索的年代里,有無數這樣的研究者投身到了那片對抗神明與命運的前線,他們最聰慧,最有創造力,最能夠創造出價值——卻也最接近危險,幾乎每天都有這樣的人倒下,而那些活下來的……會漸漸變成讓他們自己都感覺陌生的模樣。
但那樣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卡邁爾忍不住這樣想著——前人艱辛的積累終于形成了一筆豐厚的遺產,于是新一代的“忤逆者”(現在應該叫神權理事會學者了)便能夠在較為安全的條件下展開研究和探索,他們能比前輩們更大膽一些,而不必在極端的警惕和謹慎中一點點把自己壓榨成不似人類的狀態……這真的是個很好的時代。
但即便如此,卡邁爾還是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眼前這位“后輩”。
“不要抱著過多的期待和好奇去接觸與神有關的知識,哪怕如今我們已經確認那些神明本質上是善意的,他們的力量對我們而言也過于危險,”他忍不住提醒著,雖然對方是一個提豐人,但自聯盟成立,自陛下所構建的新秩序一點點建立起來,曾經的兩國嫌隙如今已經被一點點消弭,至少在這座設施里,他要把對方當成是共同對抗命運的“戰友”看待,“謹慎與警惕才是應有的態度,而且是永遠的態度。”
或許她在自己的領域上已經足夠出類拔萃,但在卡邁爾看來,這位來自提豐的魔法大師對于神明的領域明顯還不夠謹慎。
溫莎·瑪佩爾不由得看向了這位從古老歷史中走出來的“古代學者”,看著對方那雙閃爍著奧術光輝的“雙眼”,在那已經完全不能稱之為人類的面孔中,她無從辨別這位奧術大師的表情,但從對方的語氣中,她能聽出這份建議的誠懇,以及誠懇背后那堪稱沉重的分量。
那分量是用多少先驅者的性命換來的?
生活在如今這個年代的溫莎無從想象,她能做的只有低下頭,虛心接受這位古代學者的建議:“我會時刻牢記的,卡邁爾大師。”
“你也是大師,而且掌握著許多連我都感到驚嘆的知識,”卡邁爾笑了起來,只不過他的笑容旁人難以察覺,“希望我們能在接下來的項目進程中繼續合作愉快。”
溫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向卡邁爾伸出手去:“我同樣如此期待。”
在他們身后,龐大的傳送門裝置中涌動著純凈而強大的奧術能量,這原始純凈的能源正在逐漸構筑出一條通往神國的門扉,明凈的光輝從那團若隱若現的光影中向外逸散,一個未知的領域向凡人敞開了一道縫隙,神國的光輝灑在大廳里面。
曾幾何時,這光輝還象征著至高的旨意,象征著萬千信眾共同的敬畏,象征著無數神官獻祭自身才能換來的“恩典”。
然而如今這大廳中卻已經無人將那光輝當做神跡來頂禮膜拜——對于聚集在這里的人而言,這一切都只不過是凡人認知這個世界的必要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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