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悅耳如同風鈴般的鈴聲從神經鏈接中傳來,端坐在統御之座上的貝爾塞提婭慢慢睜開了眼睛。
偌大的控制大廳中此刻并無多少人員活動,正以低功耗模式巡航的群星圣殿現在正緩緩從高嶺王國的邊境區域返航,在大廳邊緣那些有著淡金色弧線的優美支撐結構間,淡淡的光流在緩慢流淌,在低沉舒緩的機械振動聲之間,偶爾還可以聽到某個系統發出的輕微嗡鳴,
而比起這些人耳能夠聽到的聲音,貝爾塞提婭更是可以從那些直接與要塞核心相連的神經鏈接中聽到這座圣殿更深處的“回響”:那回響聽起來低緩輕柔。
自從薇蘭妮亞大師帶領著星術師們對群星圣殿的深處進行了一番檢修,用新的能源陣列替換了那些已經徹底失效的古老系統之后,這座經歷了成千上萬年風風雨雨的古老空天要塞終于從不斷衰朽崩壞的倒計時中掙脫了一點,不堪重負的能源系統有了稍作喘息的機會,常年超負荷運轉的反重力引擎組也在得到輔助動力之后獲得了改善——在貝爾塞提婭的回憶中,這幾乎是她坐上統御之座以來,從神經鏈接中聽到的這這座要塞最低緩舒適的低鳴。
但她知道,這種緩解仍然只是暫時的……群星圣殿實在太古老了,它所面臨的問題遠遠不是替換一部分能源陣列和引擎就可以修復,魔導技術雖有用,卻也絕非萬能。
技術人員們為這座空中要塞拖延了時間——也僅僅是拖延了時間,總有一日精靈們還是要想辦法找到真正長久的路。
但那也不是現在要考慮的事情。
貝爾塞提婭輕輕揉了揉額頭,讓因為長時間連接圣殿系統而有些“錯位”的感知一點點恢復,同時看向身旁侍立的侍女伊蓮:“時間差不多了——讓無關人員退下。”
“是,陛下。”貼身侍女伊蓮輕聲回應,隨后轉身對王座高臺下的侍從和內環之外的皇家守衛們擺了擺手,收到指令的人員們立刻對著統御之座行禮,隨后按次序魚貫而出,短短片刻功夫,這偌大的控制大廳里便只剩下了王座上的白銀女皇以及旁邊的侍女伊蓮,以及一大堆正在自動運行的要塞監控系統。
“主控制權轉移至自律模式,繼續低速巡航。”貝爾塞提婭在腦海中對群星圣殿的操控系統下著命令,隨后曲起手指輕輕敲擊著王座的扶手,一道與王座相連的神經纜線明亮起來,控制大廳的燈光隨之轉暗,各處窗口也悄然關閉、鎖定,下一秒,王座前方的地板便在輕微的摩擦聲中向兩旁滑開,而一座如同水晶祭壇般的通訊裝置從中升了起來。
裝置激活,其頂部鑲嵌的負責晶體陣列迅速變得明亮,兩道光束從中釋放出來,在半空形成了清晰的魔法投影,高文·塞西爾與羅塞塔·奧古斯都的身影出現在投影中。
“很好,會議如約開始,”高文看了看眼前的兩個身影,他此刻正坐在自己的書房內,而貝爾塞提婭和羅塞塔的影像就坐在他對面,除了其畫面邊緣有些許光芒抖動之外,這種感覺和面對面交談幾乎沒什么區別,“二位下午好。”
三位帝國領袖相互致以問候,隨后沒有任何過多的寒暄,身形消瘦、黑發黑眼的羅塞塔·奧古斯都即刻單刀直入地開口:“我聽說你在親自探索戰神神國的時候乘上了一艘前往‘深海’深處的古代飛船,兩日后才返回這個世界,現在你第一時間召集這次會議……你發現了什么?”
“那艘船是起航者留下的遺產,屬于一個被稱作‘哨兵’的古老看守系統,”高文沒有隱瞞,直接開口說道——關于起航者的事情曾經屬于塞西爾帝國獨掌的機密情報,但隨著聯盟成立以及世界局勢的變化,尤其是凡人諸國所面臨的共同威脅的迫近,這部分內容如今已經在聯盟成員國之間公開,且根據各國權重,每個國家都掌握著不同程度的關于起航者的資料,而在三大帝國之間,這部分情報更是按照最高標準共享的,“我想你們對于‘小心哨兵’這句警告應該并不陌生——是的,就是那個‘哨兵’。”
高文將自己在深海深處所見的一切,將自己在哨兵母港所獲得的情報,將自己對那艘飛船詭異狀況的觀察和推測都說了出來——在一個能夠威脅到全世界的危機面前,這些情報并沒有藏著掖著的必要,將事情的危急情況說清楚反而能更有效地讓同一條戰線上的戰友們拿出足夠的力量。
在高文的講述過程中,羅塞塔與貝爾塞提婭的神情幾乎全程都維持著嚴肅、鄭重的狀態,他們眉頭緊鎖,一字不落地聽著,偶爾才會因有疑問而出聲打斷一下,直到高文的講述告一段落,通訊系統中恢復平靜,貝爾塞提婭才首先打破沉默:“所以不久前海妖們從深藍網道中打撈到‘神秘立方體’,很有可能就是哨兵開始行動的信號?”
“如果在此之前,我們僅僅是懷疑那批廢土邪教徒的活動與深藍網道有關,那么現在我們幾乎可以確定這件事背后便是‘哨兵’的身影,”高文點頭說道,“它所投放的那些立方體很有可能是某種魔力控制裝置,大量那種裝置將在深藍網道中形成一個龐大的系統,一旦那東西成型,那么哨兵和受到哨兵控制的邪教徒們將幾乎掌控我們這顆星球的命脈——其危險性不用我強調。”
羅塞塔·奧古斯都看向高文:“那么你對此的想法是什么?”
“將我們能夠動用的力量都調集至宏偉之墻腳下,現在已經不是繼續保存力量的時候,在邊界防線完成之后,立刻讓各個推進基地向廢土內進軍,在污染區建立橋頭堡,并開始搜索那些邪教徒的蹤跡。與此同時……想辦法與廢土中心取得聯系。”
“與廢土中心取得聯系?”貝爾塞提婭忍不住皺了下眉,高文的最后一句話顯然引起了她的注意,“那里能有什么……”
高文的目光在白銀女皇和提豐皇帝身上緩緩掃過,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才嗓音低沉地慢慢說道:“古代剛鐸帝國的最后一支軍團……仍然在深藍之井的廢墟中堅守,他們將成為我們反攻廢土時最堅定的盟友。”
貝爾塞提婭瞬間瞪大了眼睛,她又下意識看向羅塞塔·奧古斯都,卻從這位總是板著臉的嚴肅中年人類臉上也看到了和自己差不多的震驚表情,足足十幾秒鐘后,她才聽到羅塞塔開口:“我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被你所震驚了,我的高文陛下——你到底還藏著多少秘密?”
“那可就多了,奧古斯都,誰沒有秘密呢?”高文攤開手說道,“但我們這些人身上的秘密最終都應該為這個世界的安全和全體凡人的生存服務,就像現在,我們就面對著這個世界最大的安全問題。”
貝爾塞提婭靜靜地注視著全息投影,隨后她微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態,將上半身向前傾去:“我同意這個說法。”
凜冬已至,冷冽的寒風主宰著北境的崇山峻嶺,隨著幾座主要山峰積雪帶的擴展,凜冬堡城墻腳下的城市也漸漸與這冰天雪地的世界連成了一體,在風與雪中,維爾德家族數百年所庇護的這片土地已經被純白包裹——而這正是在凜冬堡出生長大的維多利亞最為熟悉的風景。
她站在凜冬堡最高處的露臺上,任由寒風從自己身旁呼嘯而過,有積雪從高高的塔樓上被風吹落,在露臺外紛紛揚揚,她轉頭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老人,臉上竟露出一絲極為罕見的笑容:“這片群山以及群山外的廣闊原野、山谷就是維爾德家族世代庇護之地——當然,隨著塞西爾帝國的建立,新的秩序開始推行,舊的土地貴族體系已經在這片土地上瓦解,北境的群山如今屬于全體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管理這片土地的則是帝國授權下的政務廳,作為帝國三大執政官之一,我已經交還了除凜冬堡之外所有北方土地的所有權。”
莫迪爾·維爾德走到露臺邊緣,小心翼翼地探著腦袋往下看了一眼,看到依山勢修建的城市在視野中延伸,城市中有炊煙升起,閃爍著淡淡微光的巨型護盾籠罩著所有存在人煙的地方,他知道,自己應該也曾見過這番風景,但他遍尋自己的記憶,也找不到這番風景的一點蹤影。
所以最后他只能搖了搖頭,放棄無意義的回憶,并有些好奇地問道:“但你好像仍然在負責管理這地方的部分地區?”
“這是我作為大執政官的工作內容之一,每個大執政官都負責著一處作為帝國工業和軍事重心的‘直轄行省’,”維多利亞解釋道,“我在北境中心行省發號施令的權力來源于帝國的授權,而非我對這些土地有任何先天的權力——事實上下一任的北方大執政官甚至不一定會姓‘維爾德’,而我的家族繼承人能夠從我這里繼承的,除卻頭銜之外便唯有您腳下這座城堡等家族財產罷了。”
莫迪爾還從未接觸過這種層面的事情,至少在他的記憶中是如此,此刻聽著維多利亞的解釋,他既好奇又驚訝,并在片刻思索之后很認真地說道:“那你的繼承人對這樣的事情沒有意見么?”
“我們進行過坦誠而深入的交流,他對此沒有意見,”維多利亞也很認真地說道,“事實上芬迪爾是個非常優秀的年輕人,他有著年輕人特有的敏銳思維和接受能力,也非常能理解新秩序的必要性,并且樂于擁抱陛下的新政——您應該還不知道吧?他在很久前便進入了帝國學院進修,并以很優秀的成績從士官分院中畢業,如今他已經主動請命前往南方的廢土邊境,準備在那里踏出他作為軍人的第一步。”
這位總是在外人面前冷著臉的女公爵說著,臉上竟帶著微微的笑容:“我相信他會用自己的能力為自己換來在帝國的一席之地,而非從我這里繼承什么除了頭銜和城堡之外的東西……這也是他自己選擇的出路。”
說到這里,她停了下來,幾秒種后才在思索中慢慢繼續說道:“要讓那些從劇變中活下來的殘余貴族們接受這種變化其實并不容易,哪怕他們已經決定站在‘正確的一邊’,有些事情真輪到頭上的時候對某些人而言也是比死還難受的,但如果像維爾德這樣的家族第一個站了出來,用真正的行動來擁護陛下的決定,那么事情就會變得簡單許多,至少……我們在旗桿上掛的人可以大幅度減少。”
“……這很好,”莫迪爾想了一會,開口說道,“我是說現在的這種秩序很好——在北港,我接觸過當地的政務廳和辦事程序,我以前也和各地的貴族打過交道,二者的對比顯而易見,某些陳腐的東西確實需要被新事物替換,這沒毛病。”
維多利亞聞言靜靜地看了自己這位先祖一會,隨后才語氣有些怪異地說道:“其實我剛才還擔心您會生氣——當我提到那些‘新秩序’的時候,比如我所放棄的那些土地和權力,比如維爾德家族如今的變化……我以為您會埋怨家族在我手中的‘衰退’。”
莫迪爾怔了一下,臉上浮現出有些復雜的表情,他回頭看了一眼遠方的群山以及群山中城市里升起的炊煙,沉默良久才作出回應:“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沒有感覺。這座巨大的城堡,這些山和雪,還有你拿給我看的那些‘古董’,你說那里面有很多東西甚至是我當年用過的器物?可我還是沒什么印象。我只記起了自己的名字,記起了這個姓氏的來歷,但我與這片土地的聯系……似乎已經完全被分隔到了‘另一個地方’。抱歉,維多利亞,我這番回答想必只能讓你失望。”
“不,您不要這么說,”維多利亞立刻說道,“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希望您可以在這里過得開心一點,如果您實在想不起對這里的印象,那也完全可以把這里當做一處舒適的落腳處——這里的每一扇門仍然是為您敞開的,哪怕您并不記得它們。”
“你能這么說我很高興,”莫迪爾笑了起來,“其實我在這里住的已經很開心了,維多利亞,荒郊野外可沒有這里這么好的房間——而且雖然我仍記不起自己曾經生活在這里時的事情,但我還是在這里找到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比如昨天晚餐的那道湯,你說是北境的傳統美食,叫什么來著……”
“摩薩克什錦濃湯。”
“哦對,就是那個什錦濃湯,我喜歡那個味道。”
“好的,我會吩咐廚房今天晚餐再做一次。”
“很好,”莫迪爾笑著說道,“我想我可以先從那道什錦濃湯開始,重新將這里當成一個‘家’來看待。”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