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古代天文臺距離前線基地并不遠,而且菲利普的軍團已經在這一區域站穩腳跟數日,工程兵們在豎起凈化裝置和哨戒炮塔的同時也在天文臺和基地之間平整出了一道臨時的硬化道路,高文、琥珀、戴安娜以及幾名來自提豐和塞西爾雙方的技術專家很快便乘坐魔導車來到了天文臺所在的高地附近,見到了這座從古老的剛鐸年代一直屹立到今天的大型建筑。
整個設施此刻已經被軍隊封鎖起來,在天文臺附近百米范圍內豎起了一道用合金和水泥樁形成的“圍欄”,圍欄頂端安置著結構簡單的護盾發生器和閃電符文陣列,一層稀薄的護盾包圍著整個區域,護盾外層又有跳躍的電火花在不斷游走,一隊士兵在過去的三天里一直駐扎在天文臺附近,并在這里設立了兩個可以交叉封鎖高地朝向廢土一側方向的火力點——盡管在過去的三天里,始終都沒有畸變體或別的什么怪物靠近過這一區域。
“那些怪物似乎會主動繞開這里,”菲利普解釋著,“至少‘野生’的那種從來都不會靠近這座高地半公里以內,而且我們在天文臺內也沒有發現被怪物入侵、破壞的痕跡,專家們懷疑可能是天文臺深處不斷釋放的那種低頻能量起到了‘驅散魔物’的效果,不過具體原理他們也分析不出來。當然,安全起見我還是在這里設置了這些防御。”
高文微微點了點頭,扭頭看向跟自己一同下車的戴安娜女士,這位曾經在維普蘭頓天文臺擔任衛士的“鐵人士兵”此刻正有些出神地望著天文臺的方向,她那雙由高精度人造水晶和仿生外殼制成的眼睛中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但她眺望的姿態卻非常認真——她是想起什么了嗎?
高文不知道該怎么從“機娘”臉上判斷表情,畢竟他也不是羅塞塔·奧古斯都,所以就隨口問了一句:“戴安娜女士,看到天文臺之后你有想起什么嗎?”
“……我還依稀記得它曾經的模樣,我離開的時候,它就這樣立在這里,只是當時災難還沒有蔓延到這邊,這附近還有一片小小的樹林和一片郁郁蔥蔥的山坡,”戴安娜輕聲說道,似乎有些懷念,“我的記憶……存在多處斷裂,尤其是關于七百年前的那部分,只有零星的碎片浮現,但唯有天文臺佇立在藍天下的一幕,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
她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辨認著什么,隨后才抬手指向天文臺附近的某個地方:“那時候我每天都會在那個位置等待日落,然后開始在主建筑附近巡邏,直到第二天太陽升起來再回到那個位置,與負責日間巡視的同事交接班。但其實天文臺附近并沒什么危險的東西,那時候帝國境內沒有強盜,也沒有魔獸,就連危險一點的野獸都因為肉質鮮美而被附近的人類吃絕種了,不過重要設施附近必須有警衛,所以工資低廉結實耐用的‘我們’就是這種‘必要名額’的最佳人選……”
高文聽著這位鐵人士兵帶著感慨的回憶,看著對方的表情在整個過程中卻仍然維持著平淡,忍不住用有些意外的語氣說道:“聽上去你很懷念那些日子……我以為當年的魔導師們在設置你們的心智時并沒給你們這么復雜的思維——我印象中的‘鐵人’都是冰冷梆硬的性格。”
“我的性格在過去數百年內進行了調整,以更適應當前環境中一般人的接受和審美傾向,”戴安娜一臉平靜地說道,“而且本身像我這種服務于非軍事部門的型號就有比較靈活的性格模板,可以產生較為豐富正常的感情以減少普通人對我們的抵觸,畢竟人類是一種情感細膩又思維復雜的生物,在面對一個和自身非常近似但又存在異質化的個體時是很容易感到緊張的……”
高文瞬間明白過來,他知道這個——恐怖谷理論嘛,只是沒想到當年的剛鐸鐵人工程師們在設計鐵人的時候竟然也專門研究了這方面……
他這邊腦子里剛一走神,緊接著又聽到戴安娜繼續說道:“……所以剛才我看到你們的士兵和一根從地下鉆出來的觸手相處那么愉快時真的大受震撼,甚至感到了一種敬畏……”
高文:“……”
他瞬間就覺著這完全不是一碼事,但總覺得萬一自己開口糾正就會讓這個話題無限朝著詭異的方向發展下去,于是當機立斷地把話題引向了正事上面:“感慨和懷念都可以放到以后再說,現在我們就去這座古代設施里面看看吧——菲利普將軍已經派人檢查過了它的內部結構,整個設施目前仍然非常堅固,我們可以放心進去。”
戴安娜點點人,便邁步徑直向著那天文臺的入口大門走去,腳步輕盈熟稔的就仿佛這一小段距離已經深深印在了她的人造肌肉束里面一般,高文和琥珀則帶著其他人很快跟上——他們很快便走進了這座古代天文臺內部,見到了那座廢棄多年的寬闊大廳。
之前幾次的探索人員已經在大廳里留下了應急照明的燈光,明亮的魔晶石燈讓這個古老的地方不再像當日一樣籠罩在昏暗中,不過琥珀顯然對這里明亮的環境有點不適應,她跟在高文旁邊小聲嘀嘀咕咕:“探索這種古代設施不都應該黑漆漆的么……這么亮堂我還真不習慣……”
“這還勾起你的職業記憶來了?”高文瞥了這個半精靈一眼,“等會是不是還要在房間里放口棺材你才能進入狀態?”
“……那倒不用,你當初從棺材里爬起來那一下子給我心理陰影太大了……”
倆人半認真半開玩笑地閑扯著,目光卻都一刻不停地掃過大廳中那些古老廢棄的裝置和墻角屋頂上任何看起來有價值的痕跡,一同進來的菲利普則在旁邊說著情況:“這里能轉移的物品都已經在進行了妥善處理之后暫時收容在基地的安全倉庫里,但還有很多痕跡沒辦法移動,比如墻壁上的字符和那些過于脆弱的碎片,對于這類物品,技術專家們只是留下了影像資料或魔力拓印,之后還依原樣把它們留在原地……戴安娜女士?您是發現什么了嗎?”
菲利普突然注意到戴安娜并未聽著自己對情況的介紹,而是在進入大廳之后便開始四處走動,帶著一種若有所思和陷入回憶的狀態四處查看,此刻她更是突然停在了一面墻面前,抬起頭愣愣地看著墻面上那些斑駁的痕跡,整個人都仿佛深深“陷”進去了一般。
高文也注意到了戴安娜的異常變化,他原本還計劃在大廳里大概看一眼便直接前往那個被封鎖的上層觀星臺,此刻卻突然心中一動:“你回憶起什么了?”
“這墻上……有痕跡,”戴安娜卻沒有回答高文的問題,只是若有所思地指著墻面,“你們發現了么?這些刻痕……”
菲利普仔細看了一眼,略作遲疑之后點點頭:“是的,我們之前注意到這上面有些刻痕,但不是任何文字,而更像是圖案的一部分,專家認為這應該是某種裝飾性浮雕的局部……”
“不,這不是浮雕。”戴安娜搖了搖頭,突然伸手在墻面上輕輕摩挲著,這個舉動甚至讓跟著一同進來的某位學者小聲驚呼起來:“請小心點,它們非常脆弱,恐怕經不起……”
戴安娜卻對身后的驚呼聲充耳不聞,她的手指只是輕輕撫過了那些古老斑駁的痕跡,然后仿佛無意識般地在痕跡旁邊那片已經風化脫落的墻面上勾畫起來,就仿佛是在補充著這幅畫面缺失的結構一般,而琥珀的視線則不由自主地被此吸引,她睜大眼睛仔細看著墻面上殘留的痕跡以及戴安娜手指的軌跡,漸漸分辨出了數個至關重要的圓點,放射狀連接著那些圓點的線條,圖案外部的圓環……
她突然反應過來,用胳膊肘撞了高文的胳膊一下,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嘀咕:“是那個圖案!”
高文一怔,緊接著也意識到了琥珀所指的是什么——這是一份從提豐帝國秘密傳來的情報,但其實在提豐高層也算不得多么機密——奧古斯都家族的女仆長戴安娜女士有一個古怪的習慣,她總會在無意識間反復勾畫一個神秘的圖案,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不管是在宮室的墻上還是地面上,甚至是路過侍從的衣服上,只要她想起來,就會下意識地把這個圖案繪制出來,圖案的內容就是許多圓點,放射狀將圓點連接起來的線段,以及一個表示“邊界”的圓環……
現在戴安娜就在勾畫這個圖形——而這個圖形,就刻在維普蘭頓天文臺的墻上!
高文當然不能表現的對這件事很熟悉,畢竟這是提豐皇宮里的人才知道的瑣事,所以他貌似隨意地問了一句:“戴安娜女士?你在干什么?你好像畫了個圖案……這個圖案有什么特殊意義?”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個圖案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心智核心里,某個古老的指令還在不斷強化它的印象,我有時候會陷入恍惚,清醒之后便會發現自己在某些地方留下了這些痕跡,這甚至給周圍的人帶來了一些麻煩,我沒想到……它竟然來自這里……”
一邊說著,這位黑發女仆長一邊伸手撫摸著墻上的那些痕跡,表情突然變得有些異樣:“而且,這些痕跡甚至是在我離開維普蘭頓天文臺之后被刻上去的!”
高文怔了一下,立刻意識到這句話中的信息量:“等等,你說這墻上的東西是在你離開維普蘭頓之后刻上去的!?也就是說,是在魔潮爆發之后?有人在這里活了下來并留下了這些痕跡?”
“也不一定,”旁邊的琥珀立刻說了一句,“畢竟當時戴安娜離開這兒的時候魔潮還沒到呢是吧,或許是她前腳離開,留守在這里沒跑的人就抓緊時間在墻上刻了這么個圖案,那時候算是魔潮爆發之前……”
不得不說琥珀雖然說話咋咋呼呼且有時候思路顯得很詭異,但她此刻所講的竟還真有一點可能性,可戴安娜聽到之后卻搖了搖頭:“那不可能,這墻上的痕跡應當確實是魔潮爆發之后留下的,而且應該是在魔潮爆發之后的十五至二十五年間,因為……”
戴安娜一邊說著,她的一只眼睛突然發生了變化,其眼球內部的某個細微結構似乎被啟動了,有仿佛結晶格柵一樣的結構在眼底打開,幾秒種后,那只眼球又恢復了原狀——這似乎只是在刻意展示自己的某個特殊能力。
“我可以分析墻面各個區域涂料和建筑材料剝落受損的時間差,在千年以內,精度偏差很小。”
“……媽耶,”琥珀大吃一驚,“你們剛鐸年代的東西是真牛逼……”
緊接著她便瞪大了眼睛,扭頭看著墻上的痕跡:“所以也就是說,在魔潮徹底摧毀剛鐸帝國之后十幾年,這座天文臺里仍然有人在活動,而且還在墻上留下了這么個‘記號’!?”
“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這絕不是失去理智的畸變體能夠做到的事情,”戴安娜語氣嚴肅,“可我也不相信有人能在那種情況下活下來……維普蘭頓天文臺附近并沒有足夠堅固的防護設施,天文臺中的學者和官員們也沒有足以抵御魔潮的實力,而且……”
她說著,語氣中突然有些遲疑:“而且如果這個圖案是在我離開十幾年之后才被刻在這里的,為什么我會知道它,而且深深地記在心智核心里?”
“圖案確實是在你離開之后刻下的,但在那之前,你和這座天文臺里的人應該就知道這個圖案,”高文在一旁說道,“這個圖案一定對你們意義重大,以至于你在記憶出現故障之后仍然牢牢地記著它,以至于天文臺里的幸存者——我們先假設有幸存者——會在被困了十幾年之后選擇將這個圖案作為他們留在這里的最后一個信息。”
“真的有人能在魔潮爆發中活下來,而且在一個孤立無援的天文臺里活十幾二十年么?”旁邊的琥珀忍不住小聲說道。
就在這時,菲利普的聲音突然響起:“也不是不可能——萬物終亡會的黑暗神官們不就在廢土中存活到了今天?雖然他們付出了不做人的代價,但這說明只要有特定條件,正常生物也是有可能在不依靠凈化裝置的情況下在廢土臺……似乎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保護,它的主體完整無損,沒有像其他剛鐸設施一樣被深藍魔力熔毀,甚至其上層還有一個觀星臺在運轉。”
“上層還在運轉……”高文皺起眉來,這一刻,他突然對那個仍然在運行的觀星臺產生了與之前更有不同的重視和一絲絲警惕,緊接著他便扭頭看向戴安娜,“看樣子我們該上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