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邀請,來自一位自稱是這片土地最后管理者之一的魔法人工智能,而所邀請之地,則是這個已經消失之國曾經的首都。
更值得注意的是,這并不是今天瑪姬聽到的唯一一份“邀請”——就在不久前,在和那個自稱“晨星”的神秘銀發少女接觸中,對方也傳達了一份邀請,現在瑪姬還清楚地記得那位“晨星”小姐轉述的口信:夜女士邀請高文·塞西爾以及他杰出的護衛來千塔之城做客。
她暫且壓下了心頭對“晨星”和眼前這位“貝娜黛朵”女士之間關系的猜測,而是表情嚴肅起來:“千塔之城……之前那個自稱‘晨星’的女孩也提到了千塔之城,難道那座城還存在么?”
“當然存在,只要夜之主宰還在,千塔之城就會永遠存在——不管是在現實世界,還是在邊界之外,”貝娜黛朵淡淡地笑著,“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你們已然知曉了紫羅蘭王國的秘密,所以多半以為這座王國的一切都已經隨著神之夢的蘇醒而煙消云散了,但事實上這里不只有夢境,或者換句話說……”
貝娜黛朵說到這里微微停頓了一下,臉上笑容更盛:“在這個世界,夢境與現實從來都不是涇渭分明的。”
“這句話我也經常聽我們的陛下提起——好吧,我相信千塔之城還在,”瑪姬輕輕點了點頭,“但我能問一下么,為什么要邀請我們去千塔之城?之前那個叫晨星的女孩也提到了這個,但她邀請的是我們的陛下和……嗯,大概是琥珀小姐。”
瑪姬在說到最后的時候猶豫了一下,雖然從當時的語境和整件事的邏輯判斷,她覺得晨星在轉述來自夜女士的“邀請”時提到的對象就是高文和琥珀,但一旦加上“杰出的護衛”這幾個詞,她的感覺就怪異起來,總覺得這形容好像是故意的,反而讓她下意識地心存懷疑……
貝娜黛朵并沒有在意瑪姬最后幾個單詞的小小停頓,這位在紫羅蘭王國消失之后仍存于世的魔法ai只是維持著自己一如既往的溫和笑容,不緊不慢地說道:“莫迪爾……偉大的凡人冒險家,您的旅途波瀾壯闊,您的功績在夜幕中長存……但我想問一句,在經歷了如此漫長的冒險之旅,在遭遇了如此多的艱難險阻和奇詭之事后,您是否已經疲憊了?”
莫迪爾靜靜地注視著漂浮在空氣中的全息投影,這位大冒險家似乎在這一刻感知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微微閃爍,并在短暫的思索之后再次明亮起來,其蒼老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笑容:“一點也不——而且我覺得自己這次休息的時間已經夠長了。”
“很好,那么就請前往千塔之城吧,真正的大冒險家不會在安逸舒適的床榻上老去,夜之主宰也希望您能繼續踏上旅途。”
貝娜黛朵嗓音溫和地說著,她向莫迪爾微微彎腰,仿佛是在向一個偉大的人致敬,而莫迪爾選擇了坦然接受——接受這份致敬,也一并接受了這份邀請。
“我明白了,主要是為了邀請我,是吧,”老法師樂呵呵地笑著,“放心,我會去的……那座傳說中有著一千座高塔的城市,我也確實想去看看。”
貝娜黛朵直起腰,她輕輕點了點頭,隨后目光掃過周圍,看著瑪姬與附近那些全神貫注的士兵們:“那我就不多打擾諸位休息了……請放心,‘紀念碑’附近的空地是夜幕下的安寧之所,只要不在夜色最濃郁的時候進入密林,就不會受到暗影力量的影響,這也算是紫羅蘭王國能對客人們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招待’了,條件有限,還請見諒。”
隨著話音落下,這位美麗的女士在魔法幻象中悄然后退了兩步,緊接著她的身影便開始漸漸消散,短短幾秒種后,空氣中便只剩下了一點散碎的輝光。
一陣寒冷的夜風吹過了林間空地,瑪姬輕輕吸了口氣,讓這寒意冷卻自己的頭腦,隨后轉頭看向莫迪爾:“您……確認要按對方所說的前往千塔之城么?雖然從一開始我們的目標就是探索紫羅蘭王國的核心地區,但現在我們連續兩次遇上這樣的神秘人,連續兩次接到前往千塔之城的邀請……我總覺得這件事有些令人不安。”
“我當然要去,我已經接受邀請了,”莫迪爾倒是很坦然,“其實這沒什么不安的……或者說在這被暗影覆蓋的紫羅蘭島上,讓人不安的東西可不差這一個。而且不管怎么說,這邀請與夜女士有關,一位古神如果想害人大概也不必采取這么復雜的手法,我更傾向于祂是想跟我們交流些什么,只是受限于某種狀態才不得不用這么迂回的辦法。”
“……既然這是您的判斷,那我認可,”瑪姬猶豫了一下,微微點頭說道,“但我還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莫迪爾一挑眉毛:“哦?”
“晨星和貝娜黛朵……她們各自帶來了兩份邀請,都來自夜女士,都指向千塔之城,都找上了我們,唯一的區別只是邀請的對象不一樣,”瑪姬一邊思索一邊說著,“您覺得這兩份邀請都是夜女士授意的么?如果是的話……那祂為什么要派兩個不同的‘信使’?直接讓晨星或者貝娜黛朵把口信都傳到不就行了么?”
聽著瑪姬的分析,莫迪爾下意識地捏了捏下巴上的胡須:“確實,你懷疑的有道理……反正也是傳一次信,如果都是夜女士的授意,那派一個人把口信傳完整就行了,結果祂還派了兩個人來,而且其中一個還專門找你說了那些神神秘秘的東西……”
老法師一邊說著一邊陷入了思索,作為一個博聞廣識的施法者,他在神秘與象征學領域同樣知識淵博,因此在片刻思索之后便隱約猜到了什么:“這安排一定有其深意,作為一名古神,夜女士向外傳遞的‘話語’不僅僅是‘話語’,多半還是某種對特定事件的干涉或修正,晨星……對,晨星傳達的‘邀請’指向高文陛下和琥珀小姐,我感覺這就好像是在刻意建立某種‘聯系’似的。”
“刻意建立聯系?”瑪姬皺了皺眉,她感覺自己已經有點跟不上這位老法師的思路了,“建立什么聯系?”
“那個叫晨星的女孩自稱是軍情局的干員,還管琥珀叫局長,但你也說了,軍情局根本沒有什么暗影事務科,更沒有像晨星那樣特征明顯的‘干員’,”莫迪爾隨口說著,“你不覺得這很奇怪么?在這方面撒個謊又沒必要……”
瑪姬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莫迪爾見狀則擺擺手:“現在也別想這么多了,我也就是隨口一說,畢竟我連自己身上這點秘密還倒騰不清楚呢。反正有一件事大概是沒錯的,夜女士正在用各種辦法想要向現實世界傳遞消息,而我和琥珀這樣與祂存在‘聯系’的個體顯然是最佳的突破口,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陛下也會被牽涉其中……但夜女士要做的事多半十分重要,絲毫耽誤不得。
“所以,我們把這里發生的情況如實上報,讓陛下做出判斷,這就是我們最應該做的。”
在漸漸濃郁起來的夜色中,瑪姬注視著大冒險家的眼睛,慢慢點了點頭。
夜幕已深,巍峨的高塔靜靜聳立在無邊無際的夜色中,滿天星光如長河般橫跨蒼穹,這星輝照耀著高塔的塔尖,照耀著那古樸斑駁的墻壁,深紫色的尖頂,以及高塔周圍鱗次櫛比的、仿佛已經在黑暗中沉寂了千百年的房屋。
高塔頂部,曾經能夠俯瞰整個王國的“夜之眼”已經熄滅,只余下碩大的黑色基座沐浴星輝,寒風吹過基座周圍的護欄和支撐柱,在夜空中帶起陣陣低沉的嗚咽,在高塔周圍,曾經繁榮的城市也早已人去樓空,那些仿佛違背幾何規律般堆疊起來的古典建筑和座座高塔就如黑暗中的鬼魅一般,在星光下舒展著自身彎曲的線條和斑駁的尖頂。
這是紫羅蘭的王都,古老的千塔之城,這里曾有一個瑰麗而繁盛的夢境,承載著無數歲月的記憶與無數居民的人生,這里也曾有淵博的學者,有卓越的藝人,有輝煌的文字,以及流淌在那些街頭巷尾的樂曲與歌聲——還有一代又一代的、來自外界的求學者在這城中度過短暫的求學時光,在一個紫羅蘭般的夢境中窺見些許真理道途。
直到這個瑰麗而繁盛的夢境結束。
現如今,城市中的居民已經離去——他們從現實世界的迷夢中蘇醒,返回了他們真正的“故鄉”,就像任何一個在清晨醒來的夢一樣,蘇醒之后的心智便不再和那個夢留有任何交融。
然而塑造這個夢境的終究是一位強大而古老的“神明”——對于這非凡的夢境世界而言,“居民”的離去并不是一切的結束,千塔之城仍然靜靜地佇立在它曾佇立了無數歲月的地方,就像貝娜黛朵所說的那樣,只要夜之主宰還在,千塔之城就會永遠存在。
夜幕下,一個身影慢慢爬上了高塔的最高處,這個身影披著漆黑的長袍,手中提著一盞發出蒼白光芒的提燈,他不緊不慢地來到曾經安放“夜之眼”的平臺上,抬頭仰望著那在黑暗中顯得越發空洞的符文框架與根根立柱。
一陣從遠方吹來的寒風突然掀起了他的兜帽,兜帽落下,露出一張過分蒼白的面孔——他黑發黑眼,身形高挑且消瘦,遙遠的星光照耀在他身上,在他身邊勾勒了一層光暈,又有些許微光直接穿透了他的軀體,讓這身影看上去仿佛一個半透明的幽靈。
在夜之眼下佇立良久之后,這個身影才慢慢向前,他隨手把那發出蒼白光芒的提燈掛在旁邊的柱子上,又向著不遠處空地上的一盞火盆抬手一揮,暗紅色的魔力擊中了火盆中的油脂,熊熊火焰立刻燃燒起來,照亮了夜之眼附近的一小片地方。
看著眼前跳動的火光,紫羅蘭王國的最后一位統治者——納什·納爾特親王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微微呼了口氣。
而在火焰燃起之后不久,一陣咔擦咔擦的鐵靴踏地聲便突然從旁邊傳來,納什親王猛然間回頭看去,正看到一個格外高大的、全身都籠罩在厚重鎧甲下的身影從附近的陰影中大步走出,這身影如一位從畫卷里走出的陰沉騎士,每一步踏出都沉重的仿佛直接踏在人心頭。
在還有幾步遠的時候,那全身覆蓋著盔甲的“陰沉騎士”便猛然拔出了腰間長劍,毫不猶豫地向前劈砍下來。
納什親王只是挑了挑眉毛,隨手向前一揮,一道朦朦朧朧的、仿佛虛幻長鞭般的影子從他手中掃過,直接攔腰打在那“陰沉騎士”的盔甲上,把后者打的橫飛出去,伴隨著一陣刺耳的噪音和猛烈撞擊聲,那副盔甲散落一地,里面空洞無物。
“貝娜黛朵,這可一點都不好玩,”納什親王無奈地對著不遠處的火盆說道,“尤其是你竟然用我最喜歡的藏品來做這事情。”
那火盆中的熊熊火光立刻跳躍了兩下,貝娜黛朵略有些失真的身影從中跳了出來,抱著胳膊看向納什親王:“得了吧,這里的每一套盔甲你都說是你最喜歡的藏品,甚至我上次從倉庫里翻出來兩個破麻袋你都說是你的藏品——但你出手把它們打翻的時候可一點都沒見你心疼。而且我這不是為了讓昏暗宮廷里熱鬧一點么。”
“你說的熱鬧就是控制著一堆空洞的鎧甲和無人操控的工具在整座塔里跑來跑去?”納什親王翻了個白眼,“而且還假裝魔法失控用一把巨劍砍我的腦袋?”
“失控是魔法驚喜的一環,”貝娜黛朵一臉理所當然,“不失控哪叫什么法師?”
“……我真該查查當年是誰給你編寫的主人格,”納什親王瞪了由火光維持身體的貝娜黛朵一眼,隨后又有點無奈,“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個編寫者這時候反正也‘回歸’了,多半也不怕我找他麻煩……算了,不說這個了,你接觸到那些訪客了么?”
“接觸到了,很順利,他們并沒有第一時間就激動地掏出刀劍來砍我,也沒有直接把節點紀念碑炸掉——之前有情報說塞西爾人只要受到刺激就會立刻引爆大量爆炸物果然是種夸張的說法,”貝娜黛朵點著頭,“我已經向他們傳遞了夜之主宰的意志,他們——尤其是那位大冒險家,已經欣然接受邀請。”
“接受了?”納什親王點點頭,“不錯,看來女士的判斷果然是正確的……”
“女士對那位大冒險家很了解,比我們這些一直被逆潮之力蒙著眼的笨拙子民要清楚多了,”貝娜黛朵毫不客氣地說道,“倒是你,你還真不打算回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