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通訊間的那扇門打開了,一個高瘦的身影從中走出,早已在走廊上等候的戴安娜立刻快步迎上,她看著剛剛結束了網絡會議的羅塞塔,看到對方的面容一如既往冷峻嚴肅,而且這一次在冷峻中更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看樣子會議上是發生了什么,或許是那位高文·塞西爾陛下又帶來了什么新情報,也可能是精靈或巨龍在避難方案上發現了新的難題——戴安娜的心智核心里冒出一些猜測,但她并沒有開口詢問什么,只是微微低下頭:“您需要先休息一下么?”
“……不必,”羅塞塔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仆長,他的頭腦中還盤旋著剛才在會議上所討論的那些內容——關于心智統一場與最終忤逆,關于凡人族群的成年與神災,關于高文的某個“最終方案”,以及所有人可能要面臨的命運,他的面容肅穆,在走廊上站了兩秒鐘之后才突然開口,“瑪蒂爾達在黑曜石宮里么?”
“公主殿下在半小時前剛剛返回,”戴安娜低著頭說道,“需要召她前來么?”あ奇奇小説蛧ヤ717(ωωω).qq7(1)7<、域名、請記住
“讓她來書房找我,”羅塞塔沉聲說道,緊接著他好像又想起什么事情,微微皺了皺眉,“紫羅蘭島那邊的探索有什么進展?”
“我們的探索隊伍已經進入東南森林深處,目前仍未發現任何城市痕跡,只在森林中發現了一些‘紀念碑’一樣的石質遺物,”戴安娜匯報著從北方傳來的最新情報,“目前先頭部隊已經在其中一處紀念碑附近構筑了安全營地,并設立了法師塔和補給站,后續部隊正在繼續從東南海岸登島,預計兩天后與先頭部隊匯合。”
羅塞塔沉吟了幾秒鐘,突然開口:“你親自去。”
戴安娜有些驚訝地看了這位大帝一眼,似乎是沒想到對方會突然下這個命令,但這并沒有影響到她執行命令的反應:“是,我將在明天出發。”
羅塞塔點了點頭,緊接著似乎是覺得有必要解釋幾句,開口說道:“……紫羅蘭島上發生的事情非常重要,別人負責我不放心。你到那邊之后的首要任務是尋找位于紫羅蘭島深處的千塔之城,并向塞西爾人的探索隊伍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戴安娜這才深深低下頭去:“謹遵您的命令。”
片刻后,瑪蒂爾達·奧古斯都走在黑曜石宮深處的深邃走廊中,她收到父皇召見的命令,卻不知道父親如此急匆匆地想要見自己是所為何事。
她只知道父親今天再次參加了那位高文·塞西爾陛下所召集的“虛擬網絡會議”,三大帝國以及巨龍國度的領袖將在會議上最終確定抵御魔潮的方案,或許……與會議上討論的事情有關?
長靴叩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清脆而有節奏。
在進入內廷之后,瑪蒂爾達便屏退了身邊所有的隨從,她匆匆走過這條記憶中曾走過無數次的走廊,裙擺掃過走廊上那些裝飾性的盔甲與英雄雕塑。
她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經常會爬到那些雕塑身上,引得那些負責照料自己的侍女和護衛們驚呼不已,也引得她那嚴肅的父親在旁哭笑不得,到最后她總是會從雕塑最高處跳到父親身上,在一次飛撲與驚呼中,她便會看到父親露出往日里根本不會出現的笑容——那是她童年為數不多的樂趣,也是她那時候能想到的唯一可以與父親進行的“游戲”。
但后來隨著父親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壓抑與緊張的氣氛充斥了這座陰沉沉的宮廷,她便再也不曾有過這樣的歡樂了,如今轉眼間多年過去,奧古斯都家族終于在父親這一代擺脫了那綿延兩個世紀的狂亂詛咒,可已經逝去的童年終究是回不來了。
現在的她,是提豐帝國耀眼的明珠,尊貴的皇儲,她從這里走過,只能掛著嚴肅又鄭重的表情,去幫父親處理那些鄭重又嚴肅的事情。
瑪蒂爾達推開了走廊盡頭的最后一扇門,她看到那個如記憶中一樣高大,卻比記憶中消瘦了許多的身影正坐在高背椅上,在臨近黃昏的夕陽下如一尊逆光的雕塑,她輕輕關好房門,恭敬地低頭致意:“父皇,您找我?”
“……還記得么,在冬堡大決戰之前,我們曾啟動了一個項目,召集全國的學者與書記員們匯總、編纂帝國所有的歷史、博物、技術和藝術典籍,”羅塞塔從沉思中醒來,他看著自己的女兒,嗓音平靜地開口,“這項工作我記得最后是哈迪倫和你在共同負責。”
瑪蒂爾達怔了一下,緊接著便反應過來:“是的,當時局勢動蕩,未來很不樂觀,我們啟動了這樣一項工程,以期能夠在最糟糕的情況下保存提豐人的歷史與文化傳承……”
“這件事應該還在繼續吧?”
“是的,”瑪蒂爾達遲疑著點了點頭,“雖然之后戰爭結束,但我們發現編制這樣的《百科全集》仍有其意義,所以這項工作就一直持續了下來,到現在已臨近尾聲。您為何突然提起此事?”
羅塞塔沒有立即開口,他似乎是在沉思,過了許久才打破沉默:“瑪蒂爾達,你認為當文明滅亡之后,我們所編纂的《百科全集》要如何才能更長久地保存下來,并有機會傳承給后人?”
反重力升降機悄無聲息地穿過了通往地下深處的豎井,白銀女皇貝爾塞提婭·晨星站在升降機的防護屏障內,面帶沉思地注視著那一層又一層的合金框架與加固巖層在視線中不斷上升,直到一陣輕微的震顫突然從腳下傳來,升降機平臺被通道兩側的機械裝置夾持并開始減速,她才眨了眨眼睛,恢復到平日里面對臣民時的那種淡然、平靜表情。
豎井閘門在一陣機械摩擦聲中向兩旁滑開,貝爾塞提婭從升降機平臺邁步走出,她眼前的空間豁然開朗,在這座防護嚴密的掩體設施中,各處都燈火通明。
這里是精靈王城地下深處,上萬年來,這座地下掩體都由精靈皇室直接控制和監督,而類似的掩體設施在王城以及王城周邊還有不下十余處,它們有的是物資倉庫,有的是備份的工業基地,有的是可供王城所有居民避難的末日堡壘,也有一些是高度機密的研究中心和收容危險魔法造物的儲藏庫——每一個國家都會有類似的設施存在,而精靈族在這片大地上傳承了上萬年,他們當然也有。
此時此刻,這座充當研究設施的地下掩體正處于緊張忙碌之中,貝爾塞提婭親臨此處,為的是視察一個已經秘密進行了一段時間的項目。
偌大的六邊形大廳中,數以百計的資深學者和老練法師正在關注著一套龐大魔法裝置的運行,那裝置就漂浮在大廳的中央,呈規則且對稱的正二十面體,它足有數人高,合金打造的外殼光滑且精密,某些區域的外殼上還可看到透明的水晶窗口,窗口內則能清晰地看到其內部復雜的符文結構與正在運行的機械模組。
這個巨大的正二十面體就這樣漂浮著,體內傳來一種低沉悅耳的嗡嗡聲,魔力的光輝在其外殼的縫隙間游走,它時不時地響應著周圍的法師們向它輸送的指令,或者自行與大廳中的某些設備進行對接、交流,大星術師薇蘭妮亞則漂浮在這裝置的正上方,正仔細感應著裝置內的魔力流動。
直到白銀女皇來到裝置附近,薇蘭妮亞的工作才告一段落,這位大星術師緩緩降落至地面,對女皇致敬:“陛下,會議結束了?”
“是的,正如我們之前所料,最終結果還是母星屏障,”貝爾塞提婭點了點頭,目光緊接著便落在了大星術師身后的魔法裝置上,“‘書記機關’的運行情況怎樣?”
薇蘭妮亞有些驚訝,因為白銀女皇如此輕描淡寫地便將涉及到魔潮防御最終計劃的事情一句帶過,但緊接著她便反應過來,輕輕點了點頭:“已經穩定運行超過三十六小時,所有參數均正常。但我們可能還需要做更多測試才可以確定它是否能如設計的那樣長期運行以及自我修復。畢竟它同時用到了原初精靈的遺留藍圖和現代的魔導技術,二者的結合情況尚需數據積累。”
貝爾塞提婭輕輕點了點頭,薇蘭妮亞則似乎從女皇此刻的態度中感覺到了什么:“陛下,書記機關只是一臺機器,它能記錄知識,也能教導知識,但它終究不能代表白銀精靈,而且在經歷了漫長的歲月之后,一臺被埋在地下深處的機器是否真的能重見天日都是個未知數……”
“它不能代表白銀精靈,但它能代表這個世界上曾經存在過一個被稱作白銀精靈的文明,”貝爾塞提婭打斷了大星術師的話,“原初精靈在逃離故土的時候沒有預料到‘大分裂’的發生,流亡者們在洛倫大陸四散分裂,精靈亞種們遺忘了自己原先的文化和傳承,哪怕是保存遺產最多的白銀精靈,也只能從一堆無法啟動的報廢機器和無人懂得的古舊書卷中勉強拼湊起一些凌亂的傳說和被神化的故事——但如果當時我們有一個類似‘書記機關’的教導機器,這種情況或許就不會發生。”
她抬起頭,注視著那臺漂浮在大廳中央的魔法裝置,那龐大的魔法裝置則坦然回應著女皇的注視,它的感知模塊識別出了眼前的身影,冰冷堅硬的鋼鐵之軀內傳出一串特殊的嗡嗡聲。
這東西并不是最近才開始建造的,整個項目的起步甚至可以追溯到諾依人與洛倫聯盟的第一次溝通。
比起這片大陸上其他那些較為年輕的種族,白銀精靈更早地面對了文明的中斷,也完整地經歷過在廢墟中的重生,在“留下傳承”這件事上,這個歷史悠久的種族比所有人都要敏銳且主動。
而剛剛結束的那場會議讓白銀女皇更加確定了這種未雨綢繆的正確性。
“書記機關,你能聽到我的聲音么?”貝爾塞提婭突然開口。
巨大的魔法裝置內傳來了低沉且機械化的回應:“是的,請吩咐。”
貝爾塞提婭輕輕吸了口氣:“描述你的使命。”
“是——書記機關使命,持續搜集且記錄知識,等待末日指令,當末日指令啟動之后封閉此掩體并轉入等待模式,在等待期內采取一切手段維持自身及掩體設施運行,直至符合條件的智慧物種重新出現在地表,主動與其接觸并執行教導指令……”
厚重的合金墻壁阻擋了從曠野方向吹來的刺骨寒風,熱力場散布器維持著舒適的室內環境,身著樸素長袍的赫拉戈爾來到了實驗室,幾名正在操作臺前忙碌的龍族學者立刻迎了上來,并向他們的領袖躬身致敬。
赫拉戈爾淡然回禮,隨后他的目光掃過這間寬敞的實驗室——入目之處的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操作臺、漂浮在半空中的全息影像、在墻邊排列的培養容器以及諸多五花八門的設備,這些裝置在其他種族眼中或許代表著先進到不可思議的“塔爾隆德科技”,然而一個真正的龍族卻能一眼就看出來,這里的一切都是拼湊起來的家當。
與曾經全盛時期塔爾隆德的那些技術公司的實驗室相比,這里幾乎可以用寒酸來形容。
“很抱歉,只能為你們提供這樣的條件,”赫拉戈爾對眼前的學者們說道,“和當初的企業研發中心無法相比。”
“您千萬別這么說,”一位黑發的龍族學者慌忙擺了擺手,“這已經比我們想象的條件要好很多了——我們甚至從未想過在戰爭之后還能建立起這樣的一座基因編輯室……”
赫拉戈爾點了點頭,隨后邁步來到其中一個操作臺前,他的目光落在一組全息影像上,那全息影像中央所呈現出來的卻不是什么神秘而玄奧的東西——那是一只蠕蟲,一只其貌不揚的,渺小的,甚至可以用丑陋來形容的蠕蟲而已。
而在這蠕蟲的全息投影旁邊,則是大片大片的遺傳因子編譯數據。
“進行到哪一步了?”赫拉戈爾回過頭,對來到自己身旁的技術人員詢問。
“目前已經成功將一部塔爾隆德簡史編譯并注入到厄比托蠕蟲的冗余遺傳片段中,且在十六世代的催化繁衍之后保持了穩定傳遞,正如我們已知的情況,厄比托蠕蟲的冗余遺傳片段非常非常穩定,是信息的優良載體。”
“是啊,非常非常穩定……”赫拉戈爾輕聲自言自語著,“從一百八十七萬年前至今,這些生活在淤泥和火山灰里的蠕蟲始終保持著這幅樣子,這些結構簡單的低等生命甚至擁有比巨龍更加漫長的歷史。”
“越是基礎的生命形式,越是有著古老的歷史,”一名紅發的基因編輯師感嘆道,“比巨龍更古老的是蠕蟲,比蠕蟲更古老的是細菌,比細菌更古老的是始祖蛋白群組——那些簡單脆弱的原始分子結構可以在海底的淤泥中靜靜繁衍十六億年,而智慧生物輝煌的文明在這些盲目蠕行的生物面前短暫的如彈指一揮……”
另一名學者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嘆息:“其實厄里姆真菌是比厄比托蠕蟲更穩定的‘載體’,可惜的是厄里姆真菌的遺傳因子不太適合這種編譯。”
“擁有三百萬年歷史的厄比托蠕蟲已經足夠承擔這項使命了,它的遺傳結構足以容納我們所有的歷史和大部分知識,”赫拉戈爾淡淡說道,“即使我們滅亡,這些蠕蟲也將繼續在這顆星球的各個角落繁衍下去,魔潮與神災對它們而言如同無害的清風,而我們的一切都將在它們的遺傳因子中穩定傳遞。”
幾名龍族學者對視了一下,其中一人終于忍不住開口:“可是……誰來讀取這些肉眼看不見的墓碑?”
“后來者,下一個發展到一定高度,做好了一定準備的文明,下一個如我們一樣充滿好奇心,能夠敏銳觀察的族群——這或許需要很久很久,或許需要一點點運氣,但‘等待’對于生命和群星而言,從來不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