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遠晴朗的天空與平靜如鏡的大海,還有佇立在這片鏡面一般平靜的海洋中心的通天巨塔——不管親眼看到多少次,拜倫都會忍不住被這起航者所留下的驚人造物所深深震撼。
縱使他駕馭著像寒冬號這樣強大的戰爭機器,縱使他手下擁有一整支艦隊,當來到這通天巨塔腳下時,他也不由得心生敬畏。
但在這敬畏浮上心頭的同時,他也總忍不住會想到高文曾經對他說過的話:總有一日,這顆星球上的文明也將發展到如起航者一般的高度,凡人們也將筑起通往太空的巨塔,在大氣層外筑起鋼鐵巨城,下一個世代的艦船將如光一般在群星間飛越,起航者做得的事情,這星球上的蕓蕓眾生照樣做得。
寒冬號已經靠岸,拜倫搭乘登陸艇來到了鋼鐵巨島東南側的登陸場上,他回頭看向登陸場的邊緣,看到從工程船上延伸出來的一部分大型機械正在進行緊張有序的裝卸作業,足有城堡主樓那般高大的提升裝置從工程船側面延伸至海岸,轉運托盤底部的反重力符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沉重的龐大組件被輕巧地搬運上岸,并迅速成為新碼頭的一部分,或被初步重組之后送入那座高塔。
登陸場另一側,則可以看到大量用預制件搭建起來的營房以及其他基地設施,高聳的魔能方尖碑正在基地中心的一座平臺上緩緩旋轉,其釋放出的澎湃能量維持著基地的運行,同時也為碼頭上剛剛搬運下來的設備提供著額外的能量補給,駐守在基地中的幾名軍官走了出來,與帝國艦隊進行著交接工作,新的物資給養則在他們身后被搬入倉庫。
那座基地在“蒼穹維修工程隊”出發時便被搭建起來,至今已經運行了小半年,它充當著太空中那支工程部隊的地面指揮中心和后勤支援點,同時也是從太空返回的工程人員們臨時休憩、調整狀態的“地面休息站”,駐守基地的皆是帝國最忠誠、最杰出的軍人,且其中有相當比例的技術兵士和機械士官,盡管他們因起航者安全系統的限制而無法前往蒼穹執行任務,但即使是留在地面的日子里,他們也在維持基地運作的同時完成了大量關于起航者遺跡的研究、采樣工作。
在拜倫心中,這支駐扎在茫茫大洋深處的帝國研究部隊皆是值得敬佩的軍人,他們腳下的兵營便是帝國最遙遠的邊疆——甚至也稱得上是文明世界最遙遠的疆界。
而在登陸場的正東方位,毗鄰著人類碼頭的另一道海岸線上,則是另一處單獨構筑出來的海岸設施,那里的建筑物與機械設施便與陸地種族所熟悉的“畫風”截然不同了,大量形似貝殼或珊瑚的建筑結構以及隨處可見的儲水罐、懸浮純水之球讓人忍不住會聯想到深邃的大海,而在那些奇妙建筑與設施間往來忙碌的美麗身影(以及抽象身影)則讓人一眼便可看出這座港口是出自何人之手。。
那正是海妖們建造起來的海港,其名為“塞壬”,因為時間差的關系,拜倫并未能親眼見到這座規模龐大的海港是如何建造起來,但據駐扎在“帝國港口”的士兵描述,“塞壬港”幾乎是一夜間從海底“升騰而起”——海妖們用了某種卓絕的技術,將一座原本位于她們首都“安塔維恩”附近的舊港口直接從海床上“拔”了下來,然后裝上巨型推進器直接給開到了洛倫西南海域,并在幾個小時內將其“安裝”到了軌道升降機的基座上,那一幕據說相當壯觀。
拜倫對自己未能親眼見到“塞壬港”的建造過程深感遺憾,對此他的海妖朋友們倒是很慷慨,這幫腦子有坑的深水生物表示可以把塞壬港拆下來再往鋼鐵之島上“懟”一次,就當是給友軍表演表演,反正她們閑著也是閑著……拜倫想了三天,最后也沒好意思接受。
至于現在,“塞壬港”那邊也跟帝國港口這邊一樣處于相當忙碌的狀態,“定海平邊威武大將軍號”此刻已經靠岸,那艘規模驚人的潛航貨艦正噴薄著氣勢十足的水霧并緩緩打開貨倉大門,一大堆奇形怪狀的海妖就跟從船艙里卸下來的海鮮一樣噼里啪啦地掉在碼頭旁邊的巨型水池里,水池旁邊則有另一群海妖,正在一邊指揮卸貨一邊用各種捕撈設備往上撈她們的姐妹……
與此同時,在潛航貨艦附近所構筑出的某種“元素場”內,還可以看到有許多朦朦朧朧、規模龐大的事物正逐漸成型,那是正在從安塔維恩傳送過來的某些大型設備。
海妖們有著奇妙的“元素躍遷”技術,這項技術允許她們將自身或者某些進行過特殊元素轉化處理的實體物質投放到星球上的任何地點,但這首先需要構筑某種“信標錨點”,其次還需要龐大的能量以及適宜的元素環境。在安塔維恩狀態欠佳的年月里,開啟一次這樣的傳送消耗驚人,以至于海妖們幾乎把這項技術封存了起來,但現在據說安塔維恩的核心融合塔已經恢復了半數以上的機能,海妖們也終于舍得重啟她們的傳送場了——那艘龐大的“潛航貨艦”上就搭載著功率強大的傳送增強陣列,這還是拜倫第一次看到它開機運轉。
深海的玩意兒真奇妙啊.jpg。
就這樣站在鋼鐵之島的海岸上吹著海風,時不時眺望一下那被某種神秘力場強行壓制而呈現出鏡面般平靜狀態的海面,拜倫等了不知多久,才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從自己身后傳來,與腳步聲一同傳來的,還有一個熟悉的氣息。
不等他轉身,阿莎蕾娜帶著笑意的聲音便傳入耳中:“你在這兒擺著這個姿勢多久了?就專門擺個看上去胸懷天下的姿勢等著我過來呢是吧?”
拜倫這才轉過身來,看到留著一頭醒目紅發的“龍印女巫”正面帶笑意地看著自己,他咧嘴一樂擺了擺手:“什么叫擺著個姿勢啊,我那就是胸懷天下——我現在好歹是帝國海軍司令,眼界跟以前可不一樣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今非昔比了,不用跟我強調,”阿莎蕾娜一揮手,緊接著便使勁吸了口氣,再仿佛認真品味般緩緩吐出,這樣重復了兩三遍之后她才略帶感嘆地搖搖頭,“果然還是地表上的空氣讓人舒服一點……‘上面’雖然有維生系統制造出的大氣和重力,但總覺得別扭。”
拜倫聞言皺了皺眉:“蒼穹站的生存環境很惡劣?”
“那倒不是,”阿莎蕾娜搖搖頭,“基本上是心理作用——一想到自己是待在一個遠離大地和海洋、位于冰冷太空的鋼鐵殼子里,而且這個鋼鐵殼子已經在太空中靜靜運行了一百多萬年之久,哪怕周圍有著純凈的大氣和正常的重力環境你心里也是會有壓力的,更何況蒼穹站上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艙段,緊張與壓力在所難免……幸好我們有便捷的軌道升降機,幾支隊伍可以輪替返回地表修整。”
“我上次過來可沒看到你,”拜倫聳了聳肩,“上上次過來也沒有,你不是在未知艙段里探索,就是在某個中轉站點里執勤。”
“畢竟任務重人手少嘛,‘上面’被激活的區域越來越多,我們最初帶過來的工程人員是越來越不夠用了……不過現在好多了,有了最近幾次補充的人手,再加上母星屏障工程已經正式開始,蒼穹站上正逐漸變得熱鬧起來,包括我在內的第一批工程隊也有了經常換崗下來休息的機會。”
阿莎蕾娜說著,突然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著拜倫:“那你呢?堂堂帝國海軍元帥現在跟個運輸大隊長一樣,一趟一趟地護送著貨艦和工程船在洛倫大陸和軌道升降機之間運貨運人,這可跟你當初雄心壯志向我描述的場景不太一樣吧?”
面對阿莎蕾娜語氣中的調侃,拜倫卻罕見地沒有第一時間嘴硬撐場面,而是少有地感嘆了一句:“說真的,當個運輸大隊長總比不停地打仗好,用陛下的話講,這幾年內砸在人類頭上的妖魔鬼怪已經夠多了,最起碼在魔潮到來之前,還是消停一點的好。”
阿莎蕾娜有些訝異地看著面前這個已經不再年輕的“團長”,仿佛再也難以將其和她記憶中那個年輕、莽撞、熱血上頭的傭兵頭子聯系到一起,但很快,她臉上的訝異卻變成了一絲笑容:“你這句話可不像是統兵之人該說出來的,你的士兵們聽到了不知會有什么想法——不過我倒是挺高興看到你終于變成個沉穩的人了。”
“不好戰和不畏戰之間并不矛盾,”拜倫隨口說了一句,緊接著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腦袋,伸手在懷里掏摸著,尋摸了半天才在阿莎蕾娜越發好奇的目光中摸出一個小盒子來,他隨手將其遞給眼前的龍印女巫,“對了,這個是給你的。”
這一瞬間阿莎蕾娜是真的驚著了,她眼睛瞪得老大,跟看異形生物一樣盯著拜倫看了半天,足足半分鐘后才伸手把那盒子接過來,但臉上怪異的表情卻絲毫沒有褪去:“你這人竟然還知道準備禮物?你是跟海妖待的時間長了腦子被什么給影響了么?”
一邊說著她一邊打量了手中的盒子一眼,發現這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粗糙木盒,表面雕刻著做工拙劣的花紋,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集市上花三個銅板就能買回來的東西,但凡定價超過四個銅板都要被路人把攤子砸了的那種,但在打開盒子之后,她卻看到那深色的絨布內襯中正靜靜地躺著一枚做工精美、造型別致的胸針。
那是用金屬絲精心纏制而成的葉片,葉片邊緣又鋸齒起伏,狀若精巧的龍翼,其邊緣還鑲嵌著小小的水晶,看上去并不昂貴,但確實精致。
拜倫撓了撓頭發,臉上好像有點尷尬:“這個胸針是豌豆做的,她說要送給你,我就是轉交一下……”
阿莎蕾娜眨了眨眼,表情一瞬間也不知是哭是笑,最后她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帶著“不愧是你”的眼神搖了搖頭:“好吧,替我謝謝豌豆,這真的很漂亮,沒想到她還學會了這個……”
拜倫臉上帶著猶豫,又憋了半天才終于開口說道:“其實我也給你準備禮物了……”
阿莎蕾娜怔了一下,好奇地看著拜倫身上:“啊……那禮物呢?”
“你手里那個盒子就是,”拜倫指了指龍印女巫手中的木盒,“我拿豌豆小時候的文具盒改的……”
阿莎蕾娜:“……?”
“其實我是想買個精致點的盒子的,但不知為何豌豆非要讓我自己做一個——我又不會,就只能這么弄了,”拜倫攤開手,一臉無奈,“你要覺得手藝不行……”
“手藝確實不行,但好歹是你親手做的,我就忍了吧,”阿莎蕾娜哭笑不得地打斷了對方,緊接著搖搖頭,“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你非要執著于送個盒子……算了,這東西我收下了。”
說完之后這位龍印女巫頓了頓,緊接著臉上露出有些苦惱的神色:“收下是收下了,就是還得想想怎么給你和豌豆回禮。豌豆的還好說,之后返回陸地的時候我會給她挑選禮物的,但你這家伙……平常都有什么愛好來著?我記得你愛喝酒,但你這歲數最好是把酒戒了……”
拜倫一擺手:“年紀不是問題,我可以堅持喝!”
“堅持你大爺!”阿莎蕾娜差點就要飛起一腳,但最后關頭考慮了一下龍裔的腳力還是硬生生止住了,隨后她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邊飛快地轉身向營地方向跑去一邊撂下一句,“你在這兒等著!我有個東西給你!”
拜倫就這么一臉錯愕地看著這個號稱“女巫”的女人一路絕塵而去,跑的比開了沖鋒的騎士還快一些,過了片刻又看著對方從營地方向飛奔回來,身后煙塵滾滾,肩膀上好像還扛著什么東西——等對方跑近之后他才看清那是什么。
阿莎蕾娜扛著一塊足有全身盾牌那么大的暗紅色鱗片。
“咚”的一聲,阿莎蕾娜便把那近乎一人高的鱗片杵在了拜倫面前,她則扶著鱗片的上半部分對拜倫露出一絲微笑:“這個給你,我前陣子剛換下來的……”
拜倫:“……?”
愣了好半晌,他才反應過來:“你們龍類送人東西都是這個畫風的么?蛻下來的鱗片能當禮物的?”
“你還不樂意是吧?”阿莎蕾娜瞪著眼睛,“但凡時間往前倒幾年,你知道一片龍鱗放在人類世界能值多少錢么?更別說那時候大陸上流通的龍鱗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用樹膠灌完再染的色……我這可百分之百是真的!”
“這……好吧,”拜倫額頭冒著冷汗,看樣子今天不把這玩意兒收下是很難收場了,但他面對這特殊的禮物仍有些不知所措,“可是這個我拿回去干什么用啊……”
“那我就不管了,”阿莎蕾娜一擺手,“你拿它磨個刀也行,裝四個腿當桌子也行,實在不行你安個把,當盾牌用——我聽說你們陛下當年整過差不多的活……”
拜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