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城的盡頭,一片晦暗的霧靄如墻壘般佇立在高文與琥珀面前,這霧靄向四面八方延伸,仿佛無邊無際,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而在這霧靄附近,夜幕之城那些原本就扭曲堆疊的房屋也顯得更加光怪陸離,而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則皆止步于這道霧墻百米之外。
高文停了下來,仰望著眼前氤氳流動的迷霧:“這里就是出口了?”
“是的,這里就是夜幕之城的出口,越過這道霧靄,你們便能返回現實世界,”晨星輕輕點了點頭,“目前的定位點在森林與曠野間的那片營地附近。”
高文點了點頭,緊接著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來時的方向,他看到那鱗次櫛比的房屋沿著虛實不定的街道向遠方延伸,蒼白的路燈如星辰般點綴在昏暗的街道兩邊,許多身形模糊的人似乎正在遠處看著這邊,他們中有一些是暗影世界的原住民,另一些則是和晨星一樣,擁有人類般五官的“迷途者后裔”們。
“……如果有時間,我倒是想在這座城中多住些日子,”高文隨口說道,“我對你們在這里的生活方式以及這座城平日里如何運轉確實很感興趣,而且我也很好奇那些與你們一同生活的、來自其他國家的迷途者后裔們是如何看待‘外面的世界’的。”
“是啊,如果有時間,我也很像向您二位多介紹一下我的家,但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您,”晨星微笑起來,“所以現在是該說再見的時候了——但請放心,這座城市將永遠向你們敞開大門,女主人已經獲得夜幕之城的權限,她可以在暗影界中找到通往這里的捷徑,我們隨時歡迎你們的再次到來。”
高文聞言微微頷首,隨后邁步向著那道霧靄走去,琥珀則忍不住又回頭看了兩眼,似乎頗為留戀,
但最后她還是抿了抿嘴,
倒騰著小短腿便跟上了高文的腳步,
兩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那濃霧間。
一種微微冰涼的奇妙觸感轉瞬即逝,高文感覺自己穿過了一道仿佛薄膜般的“物質”,而在這短短的瞬間中,
他所感知到的世界已經完全變換,伴隨著光影的迅猛抖動與重組,
他眼前所見的黑暗中浮現出了微光,
緊接著微光中又開始浮現出森林、曠野、天空以及天邊的云霞——仿佛清晨時夢境消退,
色彩豐富生機勃勃的現實世界撲面而來!
下一秒,他便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
重新踏上現實世界的土地以及重新看到明艷豐富的色彩讓他心中陡然一陣輕松,忍不住就是一個深呼吸。。
說實話,夜女士主宰的暗影神國雖然并不危險,
但那蒼白單調的無垠沙漠以及永遠昏暗的城市卻絕對稱不上是什么令人身心愉悅的美景,
在那地方待著的時候還感覺不出來,
這時候突然回到外面的世界,
他才覺出之前心頭縈繞不去的壓抑感。
不過和他這個“正常人”比起來,天生跟暗影親和的琥珀顯然有著別樣的感覺,
她的身影剛從空氣中浮現便嘀咕著:“哎,從那離開還真有點不舍得……”
聽到這話高文就忍不住側頭看了她一眼:“怎么著,你還打算在暗影神國長住下來么?”
“長住倒不至于——但我還真的考慮過要不要隔三差五就在那座城里住幾天,
”琥珀一聽高文的話先是擺了擺手,但緊接著就眉飛色舞起來,
“剛開始我還沒感覺出來,這時候回頭想想……那可是我的城哎!我的城!你沒聽晨星說么?‘夜幕之城的女主人’,
誒嘿嘿,我都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能有這么個頭銜……”
“行了行了別嘚瑟了,
”高文一看就知道這鵝又要飄,立刻伸手按在她腦袋上(物理防飄),一邊往下壓一邊撇了撇嘴,“你還有一稱號叫神國副君呢,也沒見你戰斗力能有幾個加號——這種榮譽稱號聽聽就得了,你找倆嘴皮子利索的吟游詩人一下午能給你編一本書不帶重樣的,那有用么?”
說完之后他頓了頓,
又補充了一句:“另外你隔三差五去夜幕之城里住著應該是不行,倒不是因為別的,主要是你往神國邊境一鉆那就沒人能找到你了,遇上個緊急情況都沒法聯絡,
咱們也不知道夜女士那邊能不能通網……等回頭確認了夜幕之城里也能架魔網你再考慮摸魚的事兒吧。”
琥珀一聽這個頓時就撇了撇嘴:“我就隨口這么一說,真搬過去我還不一定能住習慣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摸魚的時候旁邊還要放著個隨時能把自己拖回去加班的通訊器,這還算摸魚么?”
高文一愣一愣地看著旁邊這個理直氣壯的暗影突擊鵝,半晌只憋出一句:“關鍵問題是這個?”
琥珀卻仿佛壓根沒聽到高文的質疑,她只是輕輕吸了口氣,仿佛是在用這清晨時分冷冽的空氣冷卻自己有點沸騰的腦袋,待精神一振之后才略帶感慨地說道:“不過話說回來……這次暗影神國之旅還真是,用你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恍如隔世——還真是恍如隔世啊,發生的事兒太多了。”
高文一時間沒有開口,他只是不由得又想到了夜女士為自己編織的那如夢又如幻的人生五十年夢境,想到了在“凡人”與“神明”之間的抉擇,以及這個世界仍然風雨飄搖的未來,他在沉思中佇立良久,在暗影神國所發生之事實在太多,這可能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梳理清楚——但是很快,他的沉思便被打斷了。
一聲低沉威嚴的龍吼突然自天空傳來,黑色的巨龍鼓動著雙翼從高文與琥珀頭頂掠過,在黎明時分愈發明亮的霞光中,巨龍雙翼邊緣的鋼鐵機械結構泛起一片醒目的光澤,她顯然已經注意到了地表的兩個身影,于是在吼叫一聲之后便開始盤旋著漸漸降落,高文看到那巨龍落在自己前方十幾米外,待其停穩之后,一個身影便從那上面跳了下來。
那正是身穿白色衣裙、披著銀狐披肩的維多利亞·維爾德女公爵。
隨后又有一陣光幕突然從空氣中浮現,黑龍龐大的軀體在光幕中凝聚、重塑,黑發女仆瑪姬的身影從中邁步走出。
琥珀在看到維多利亞出現的一瞬間便縮了縮脖子,緊接著便扭頭看了高文一眼:“行了,家屬出現了,待會你負責交涉啊,你是她直屬上級……”
高文壓根沒搭理這個能摸就摸的暗影突擊鵝,他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表情和心情,便坦然迎上了正朝自己走來的一對主仆。
“陛下,”維多利亞來到高文面前,首先彎腰致敬,“很高興看到您與琥珀小姐安然返回——千塔之城傳來消息,說你們會在今天黎明時分出現在這一區域,我和瑪姬就提前一步過來了。”
“原來是這樣……”高文明白過來為何自己與琥珀剛一“落地”就有人前來接應,緊接著又好奇地問了一句,“今天……我們已經離開多久了?”
“已經整整七天了,我們完全失去了你們的音訊,”維多利亞低下頭,她的目光從剛才開始便在周圍尋找了一下,但還是首先回答著高文的問題,“不過千塔之城方面一直與我們保持著聯絡,承諾著你們的安全,另外國內也不必擔心,一切都井然有序。”
“嗯,很好,”高文微微點了點頭,他注意到了維多利亞的目光,在片刻遲疑之后,他才開口說道,“莫迪爾……沒有跟我們一起回來。”
維多利亞保持著微微低頭垂下目光的姿態,她的神色與語氣似乎都沒什么變化,只是嗓音突然變得輕緩了一些:“先祖他……果然完成了他的最后一段旅途么?”
一旁的琥珀眨了眨眼,盡管之前高文就告訴她維多利亞應該有心理準備,她這時候還是有些驚訝:“你知道他不會回來?”
維多利亞沉默了兩秒鐘,突然釋然地嘆了口氣:“在出發前往紫羅蘭島調查迷霧事件的時候,先祖他似乎……就有所預料了。他好像早知道自己的旅途將會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結束,他也曾說過,紫羅蘭島上的調查之旅或許就是他此生的最后一次冒險,那時候我就知道,他最終是要一去不歸的。”
高文靜靜地注視著維多利亞:“你們道別了,是么?”
“是的,陛下,”維多利亞慢慢說道,“在你們踏上長橋之前,我便已經與先祖鄭重道別——盡管相處短暫,但我想我們應該都沒有留下遺憾。”
“那就好,”高文點了點頭,“莫迪爾如今已經永久地留在夜女士身邊,他的冒險之旅有一個令人驚奇的結局,如果你同意的話,之后我和琥珀會把他的這段冒險之旅記錄下來并流傳于世,我想世人有必要了解一下這位大冒險家的故事……維多利亞,你意下如何?”
維多利亞彎下腰,語氣格外鄭重:“謹遵您的意愿,這對我的先祖而言也是一份榮耀——他始終將您視作偶像,您的紀念與認可對他而言遠勝一切。”
高文點點頭,緊接著又說道:“先帶我們返回營地吧……那些提豐人應該還沒走吧?”
“他們還在原地,”維多利亞立刻回答,“這些天他們也在等著你們返回的消息,尤其是戴安娜女士,她奉命調查在紫羅蘭迷霧事件中失蹤的提豐暗探的下落。”
“在紫羅蘭迷霧事件中失蹤的提豐人么……”高文輕輕呼了口氣,想到夜幕之城中那一個世紀的滄海桑田,以及仍然飄揚在夜幕之城中的一面面旗幟,他的表情不由變得鄭重許多,“返回營地之后邀請戴安娜女士過來一趟吧,既然王冠與盾的旗幟仍在夜幕之城中飄揚,那么提豐也有必要知道發生在神國邊境的事情。”
提豐帝國首都,奧爾德南,黑曜石宮深處。
羅塞塔·奧古斯都結束了與遠方的魔法傳訊,看著眼前的水晶球逐漸陷入黑暗,他在座椅上調整了一下姿勢,隨后注視著壁爐中溫暖跳躍的火光,陷入了短暫的思索。
“一百年……旗幟仍在飄揚么。”
壁爐中的火苗噼里啪啦地跳動著,過了不知多久,一陣從后方靠近的腳步聲才將他從沉思中喚醒,瑪蒂爾達的聲音從腳步聲傳來的方向響起:“父皇,是戴安娜女士傳來的消息么?”
羅塞塔輕輕點了點頭,接著突然說道:“丹特·瑞文這個名字你還有印象嗎?”
瑪蒂爾達思索了一下,輕輕點頭:“我記得他出現在紫羅蘭失蹤人員的名單上,冬堡伯爵對他的評價是‘一個踏實而有前途的年輕人’。”
“年輕人么……”羅塞塔輕聲咕噥了一句,隨后搖了搖頭,“可以通知那些等待紫羅蘭迷霧事件調查結果的親屬們了,戴安娜已經確認了那些失蹤者的下落。”
“失蹤者的下落?已經找到了?”瑪蒂爾達微微睜大了眼睛,“那他們……”
“回不來了,”羅塞塔擺擺手,“還記得之前塞西爾那邊傳來的消息么?有證據表明被紫羅蘭迷霧吞噬的人被送到了暗影神國邊境,并在某種時間扭曲的情況下度過了百年歲月——現在這個消息已經得到證實,高文·塞西爾在今天凌晨結束了他的‘神國之旅’并返回了現實世界,他在這趟旅程中親自進入了那座邊境城市,并在那里見到了迷途者的后代們……對我們而言不過是前不久才發生的事情,對那里的人而言,已經是一個世紀以前的陳年舊事了。
“現如今,昔日的迷途者們皆已去世,而他們的后裔已經成為暗影世界中的居民,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提豐帝國的旗幟仍然在那些后裔手中代代相傳。”
瑪蒂爾達目瞪口呆,盡管此前塞西爾方面確實已經傳出過這方面的“小道消息”,但今日這份情報真正得到證實,事件中的匪夷所思之處仍然讓她十分錯愕,她足足愣了十幾秒鐘才下意識念叨出來:“……真不愧是那位‘大開拓者’……”
“是啊,真不愧是他,好像不管怎樣匪夷所思的事情被他遇上都會是理所當然的,”連羅塞塔都忍不住感嘆了一句,但緊接著便搖搖頭,“不過畢竟是長輩,我們還是別在背后如此議論他了。瑪蒂爾達,你這么一大早跑來是有什么事么?”
“是的,父皇,”瑪蒂爾達一聽這個趕緊收斂起了腦海中對那位大開拓者的不禮貌聯想,她稍微整頓了一下表情,語氣變得鄭重起來,“大型獻祭儀式的準備工作已經過半,第一次獻祭測試將在七天后如期舉行,按計劃,為盡可能收集獻祭過程中的‘物流數據’,三大帝國境內共計將有三處測試場同時開始儀式,負責主持儀式的大神官發來請示,想問問您當天是否會親自‘觀禮’?”
羅塞塔聞言揚了揚眉毛:“自從戰神教會倒下,國內剩下這些個教會的神官倒是越來越懂規矩了。”
“畢竟連曾經最強勢的戰神教會都倒下了,而神權理事會的力量背靠聯盟與皇室,無可阻擋,”瑪蒂爾達露出一絲微笑,“在這種情況下,皇室與神權理事會出面‘特許’一次如此大型的祭典,被選中執行儀式的神官第一反應肯定是誠惶誠恐,以及徹夜揣摩。”
“他們揣摩到死也不會想到真相的,”羅塞塔愉快地笑了起來,“去回復那個大神官吧,我會親臨現場的——這恐怕將是我這輩子參加過的最令人愉快的祭祀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