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信在楚國外交官員的帶領下,很快的進入了陳城之中。
正如虞信在城外之時所感慨的那樣,這座陳城的規模,不要說比起邯鄲這種戰國時代的一流大城市,就連二流恐怕都多少有點排不上號。
城池的規模并不大,城中來往的人也不算太多,看上去大概也就只有那么幾萬人居住的樣子。
虞信一邊坐在馬車上走馬觀花的游覽,一邊在心中暗暗嘆息,想不到幾十年前還大有并吞天下之勢的楚國,僅僅因為兩代昏君,就變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在這個人治的世界,昏庸的君主對于國家的傷害真的太大了。
就在虞信的嘆息之中,車隊駛過了陳城的郭城,開始由北門進入了宮城之中。
進到宮城之后,出現在虞信面前的就是一片黃色的宮殿群。
由于楚國人的先祖可以追溯到黃帝,因此楚國人理所當然的將自己當成了黃帝的繼承人。從五行的角度來說黃帝屬于土德,土德的顏色是黃色,于是黃色便自然的成為了楚國宮殿之中的主色彩。
直到進入宮城之后,虞信才在這些充滿了厚重和巍峨感的宮殿群之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楚國作為戰國七雄,曾經霸主之一的那種底蘊。
又過了一會,虞信的馬車在一座最為恢宏壯麗的宮殿之前停了下來。
楚國的外交官員再次出現:“虞大人,此處便是鳳宮了,我王和群臣已在殿中等候,請吧。”
虞信點了點頭,走下了馬車,沿著面前的一道道臺階,朝著這座鳳宮走了上去。
片刻之后,虞信進入了鳳宮大殿之中。果然如同那楚國外交官員所言,上百名楚國君臣濟濟一堂,就等著他的到來了。
虞信下意識的就把目光放在了大殿的最上首,那里坐著一名頭戴王冠,身著華服,年紀剛剛三十而立,長著一張國字臉,看上去頗有幾分方正之意的男子,這便是楚國的當今國君楚王元了(楚考烈王)。
虞信不敢怠慢,朝著楚王元行了一禮:“趙臣虞信,見過大王。”
楚王元平靜點頭,聲音之中聽不出任何東西:“不必多禮,請起吧。”
虞信起身,在一旁早已為他準備好的位置落座。
虞信剛一落座,就有一名楚國大臣開口道:“不知虞卿此來,究竟所為何事?”
如果趙國的其他兩位使臣蘇代和趙勝在這里,他們一定會覺得:“這一幕我見過啊……”
好吧,戰國幾百年,都是固定的外交套路了。
虞卿輕咳一聲,知道自己是時候開口了。
“信此番前來,實為趙楚聯合,共抗強秦之事也。”
“夫秦者,饕餮之徒也,先得關中,又據巴蜀,再奪魏國河西之地,更以張儀宵小之徒欺瞞楚國,覬覦諸國之心幾無止境,誠可恨也!”
“今我趙國與秦人戰于長平之地,相持間急切難下,若得楚國之助,則秦人必敗也。如此,趙可得上黨,楚亦可復郢都,雙方皆可得利也。不知大王以為如何?”
虞信洋洋灑灑這一番話下來,雖然說的挺一般的,但是基本上說明了自己想要說的東西。
然后虞信就將目光投向了上首的楚王元,等待著這位楚王的回答。
但楚王元還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一個聲音就立刻響起了。
“虞卿此言,謬也!”
虞信轉頭一看,發現說話的是一名方臉大額,頜下留須,兩鬢斑白年紀至少在五十以上的楚國大臣。
值得一提的是,這位楚國大臣的座位距離楚王元是最近的,同時還位于楚國群臣之首。
虞信深吸了一口氣,盯著這名楚國大臣:“不知春申君有何高見?”
沒錯,這個跳出來反駁虞信的,便是如今的楚國頭號重臣,“戰國四君子”之中的春申君黃歇了。
黃歇如今是楚國的令尹,楚國不設相邦,令尹這個職位所掌握的便是相當于他國相邦的權利,所以這位春申君黃歇也完全可以看作是楚相。
自從春秋以來,楚國令尹之職位多被昭、景、屈三大族壟斷,黃歇能夠打破這個壟斷,主要是因為他在楚王元的上位路之中出了大力,有擁立之功,因此也極得楚王元的信任,堪稱楚王元的左膀右臂。
只見黃歇不急不忙,先是朝著上首的楚王元一禮,然后才說道:“以臣之見,秦國如今兵鋒正盛,秦王稷威權深重,又有雄兵百萬,天下諸國均難當也。”
“反觀我大楚,今國內凋敝,正是休養生息以圖再起之時,此時萬不可妄動刀兵,與秦國亦宜親而善之,豈可助趙攻秦也?若助趙,則白起之輩領秦軍再至,如之奈何?”
很顯然,在秦國呆過一陣子的黃歇覺得,和秦國打仗根本沒勝算啊,別到時候又把白起這個殺神引來了,咱們還是老老實實的休養生息,別摻合到長平這破事里,等恢復力量了再說吧。
作為楚國的令尹,黃歇自然不缺少應聲蟲,于是他話音一落,便有不少楚國大臣開口贊同,就連坐在最上首的楚王元也是微微點頭,大有贊許之意。
虞信眉頭一皺,正想出言反駁挽回局勢,卻不防一旁有人搶先開口:“令尹此言,大謬也!”
這個聲音又高又急,瞬間將黃歇一派的所有聲音全部壓了下去。
眾人紛紛轉頭,發現說話的原來是一名將軍,這位將軍年紀約莫在四十左右,長得長臉鷹鼻,目光極為凌厲,這便是楚國名將,如今的楚國大司馬景陽。
大司馬這個職位相當于后世的陸軍副司令,在楚國軍隊之中的地位僅在令尹黃歇之下,因此景陽也同樣是楚國重臣之一。
只見這景陽瞪了黃歇一眼,喝道:“令尹大人,煞是沒種!我泱泱大楚,何時懼過他國?如今秦國老和趙人在上黨交兵,正是從秦人手里收復失地的機會,焉能錯過?大王,切不可聽令尹之言!”
這景陽畢竟是軍旅出身,性格直來直去的,說話也是一樣。
景陽此言一出,理所當然的就遭到了黃歇一派的駁斥。
但景陽也不是只有一個人,他的背后可是有著屈、景、昭三大家族,景陽便是其中景氏的核心人物。這三大家族本來就對黃歇這個搶了令尹職位的“外人”十分不滿,因此此刻也是借題發揮,三家大臣一擁而上,對黃歇一派群起而攻之。
黃歇這邊自然也是毫不示弱,針鋒相對,兩邊頓時就是一番口水大戰。
雖然黃歇如今權勢正是如日中天,但三大家族畢竟扎根楚國數百年,實力同樣也是不可小覷,雙方來來回回,一時間竟然吵了個旗鼓相當。
這一吵就吵了好幾個時辰,由于楚國內部的意見分裂實在太過嚴重,眼看太陽都要落山了都沒有吵出結果,即便楚王元拍了幾次桌子也無濟于事。
眼見殿外即將日落西山,坐在殿中的趙國使者虞信腹中饑餓、心中也是煩躁,正不知道該如何解此局之時,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了大殿的門口,吸引了虞信的注意力。
是誰竟然敢在如此重要關頭悍然進殿?
虞信下意識的打量了此人一眼,隨后發出了一聲驚咦之聲。
毛遂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