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林德祿挑出的這兩樁案子,已經揭示出了通判與治中最大的不同。
以往孫紹宗做通判時,負責處理的往往都是惡性刑事案件,而成為治中之后,需要處理的民事訴訟就占了絕大多數。
雖說論嚴重程度,民事訴訟比不得刑事案件,論出彩也遠不如前者,但其中的錯綜復雜的關系,卻往往猶有過之。
這類業務,孫紹宗當年做警察的時候,也不是沒接觸過,但比起偵破刑事案件的得心應手,卻明顯還是差了些火候。
如今乍一接手,難免便有些忐忑,故而才又往后推了一天,以便做足準備。
好在這年頭,老百姓對官府都敬畏有加,真要遇到什么難解的瑣碎事兒,拖上一年半載也不成問題,不像后世那樣,拖著拖著就容易鬧出大新聞來。
另外還有一點不同的是:刑名通判注重事后偵破,而治中則多了提前預防的職責——不過這治安防治什么的,也是孫紹宗的強項之一,因此這方面倒不用太過擔心。
卻說按照林德祿整理出來的輕重緩急,處理掉近半的公文案宗之后,眼見就快到響午了,孫紹宗舒展了舒展筋骨,便準備去韓安邦、賈雨村那里走上一遭。
要說這古代官場的潛規則,比之現代那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說這走馬上任吧,孫紹宗當初剛剛轉任刑名通判時,講究的是‘殷勤’二字,到任之后在第一時間,便要按規矩遞帖子,求見府尹、府丞、治中這三巨頭。
這是做下屬最基本的態度。
當然了,人家樂不樂意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如今升任治中之后,情況卻又截然不同,先要講究的變成了‘矜持’二字,萬萬不能再像當初那樣,急著去拜見兩位上官了。
否則便有逢迎上司的嫌疑,更會因此失了治中的‘身份’與‘體面’。
所以孫紹宗才一直拖到了響午。
離開刑名司,他先去了韓安邦院里,照例又沒得著什么好臉色,連幾句客套話都是綿里藏針,隱隱透著些敵意。
不過韓安邦在態度上還是有所收斂的,畢竟‘治中’對他而言,已經不能算是純粹的下屬,而是兼具同僚與副手的身份了。
也正因此,以后這廝再想安排什么齷齪差事,陰孫紹宗一把的時候,孫紹宗也完全可以據理力爭,不用再擔心被扣上‘藐視上司’的大帽子了。
卻說從韓安邦哪里出來,到了賈雨村院中,便又是另一番光景。
賈府丞見到孫紹宗就是一臉的親切莫名,那熱情的態度,恍似兩人依舊是親密無間的盟友一般。
等把客套話說了半籮筐之后,賈雨村又正色叮嚀道:“賢弟如今身為一司之,往大了說,勉強也能稱得起‘堂上官’三字,各方面牽扯到的事情都遠以往,還請千萬小心行事,切莫再任意妄為了。”
任意妄為?
您賈府丞被說是任意妄為,就連貪贓枉法的事情,怕也沒少干吧?
孫紹宗心下腹誹著,表面上卻也是肅然拱手道:“大人一直以來的教導,下官都謹記于心,絕不會忘記分毫。”
肅然歸肅然,這‘教導’二字說出來,卻少不得存了一語雙關的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
賈雨村欣慰的點著頭,好似沒聽懂孫紹宗話里暗含的意思一般,隨即又交代道:“開春之后舉行的會試,表面上雖說與咱們順天府無關,但你可萬萬輕忽不得,定要派人時刻關注著,一旦有什么意外生,也好及時作出反應。”
與秋闈不同,在層次更高的春闈里,順天府連個協辦的身份都混不上,自然也就不用像秋闈時那般,提前緊張的籌備什么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春闈畢竟還是在京城舉辦,不出事還則罷了,一旦出了什么意外,順天府指定也逃不了干系。
故而甭管人家用不用你、領不領情,順天府都得上趕著去跑個龍套。
“府丞大人放心。”
孫紹宗忙又保證道:“下官怎么說也做過一任秋闈巡閱使,對這科舉的事情倒還有些心得,只要上面不出大問題,我保證不會鬧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婁子。”
他這既是攬責任,又是在推托責任。
一般的防治工作倒也罷了,真要鬧出大規模舞弊事件,弄得舉人老爺們群情激奮,孫紹宗這區區正五品的肩膀,可是萬萬扛不住的。
賈雨村自然聽出了他這話的意思,于是便寬慰道:“這你大可放心,陛下對此次春闈極其重視,禮部、翰林院那里萬萬不敢胡來。”
“既是如此,下官這心里便也踏實了。”
此后兩人又閑扯了些公務、私事,孫紹宗眼見到了飯點兒,這才起身告辭離開。
等回了刑名司,就見食堂里派來的雜役,早早便捧著菜單等在那堂屋門口,顯見也是來拍馬屁的。
于是孫紹宗進門之后,便準備喊他們過去點餐。
誰知林德祿卻又巴巴的湊了上來,稟報道:“大人,方才北鎮撫司派了人來,說是請您申時下午三點過去應卯,參見新任的鎮撫使6輝6大人。”
新的鎮撫使也已經走馬上任了?
孫紹宗最近一門心思都在阮蓉和孩子身上,倒還是頭一次聽聞此事。
話說自己的龍禁衛千戶,不過就是掛個名罷了,又沒有半點實際的職司,即便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沒必要把自己叫過去應卯吧?
這位新來的6大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盤?
心下雖然疑惑,但既然鎮撫使已經話了,孫紹宗自然不能不給面子。
因此便向林德祿交代道:“既然鎮撫使大人喊本官過去應卯,那午飯我就不在衙門里吃了,有什么事情你先替我盯著便是。”
林德祿忙乖巧的應了,順勢又幫孫紹宗打走了廚房的雜役。
孫紹宗又在里面簡單的收拾了一下,便策馬疾馳趕奔自家——既然下午要去北鎮撫司應卯,自然要換上墨蛟吞云的戰袍,在一眾龍禁衛里才不會顯得扎眼。
路上無話。
卻說回到家中,孫紹宗匆匆趕奔后院,正待跨過那月亮門的門檻,冷不丁就和幾個女子撞個正著,而那領頭的嬌俏女子不是別個,赫然正是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