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升堂問案的曝光度,果然遠遠超過私下里查訪案情。
忤逆案審完沒過幾日的功夫,‘當然是原諒她了’這句話就已經傳遍街頭巷尾,成了今春京城內外最流行的陰損詞兒。
不過孫紹宗可沒空理會這些,那右都御史趙大人的舉薦書遞上去之后,始終也未曾得到朝廷的答復,故而刑名通判的位置便也一直空置著。
這下卻是苦了孫紹宗,治中、通判的差事一肩挑不說,再加上年節時又積下了許多公事,當真是忙的他手腳不沾地,連五日一休的常例都顧不得了。
就這般,一直忙忙碌碌到了月底,才算是把刑名司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料理了個七七八八。
于是孫紹宗二話不說,立刻給自己報了三日休沐,準備在家好好養精蓄銳一番。
話說這‘養精蓄銳’四字,還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阮蓉正在坐月子,香菱又懷上兩個多月的身孕,孫紹宗如今是兩邊兒都碰不得,只能在書房里孤枕難眠。
這倒是正中了便宜大哥的心思,最近急吼吼催著榮國府嫁女,前幾日剛換了庚帖,眼見著就又尋和尚道士推算婚期去了。
卻說正月二十九這日。
孫紹宗在書房睡到日上三竿,才從軟塌上爬起來,喊了值夜的小丫鬟進來服侍洗漱。
等收拾齊整之后,他就準備去后院逗弄兒子。
誰知剛走出沒幾步,身后便追上來個下人,說是巡防營的徐守業徐百戶上門拜訪,如今趙管家正陪著說話,見是不見,還要二爺自己拿主意。
徐守業上門拜訪?
孫紹宗心下轉了幾轉,便頓時恍然起來,眼下這個是時間段徐守業來訪,不用說,指定是為了‘同年聚會’一事。
畢竟前兩年的‘同年聚會’都是定在二月里,今年自然也不會例外。
去年還有朱鵬那樣的攪屎棍,非要搶著做這個東道,今年卻是孫紹宗一家獨大的局面,按照時下的慣例,自然是要由他來做這個發起人的。
不過孫紹宗最近疲于公務,閑暇時又忙著享受天倫之樂,卻那還想得起這等鳥事兒?
眼下徐守業來訪,倒當真是給他提了個醒。
這般想著,孫紹宗忙又折回了前廳。
“孫兄旬月間三喜臨門,真是羨煞旁人啊!”
方一進門,徐守業便爽朗大笑著迎了上來,看來他對孫家的事情,也是頗為關注的,否則應該只知道兩喜生兒子、升官才對。
當然,也有可能是便宜大哥喝多了貓尿,在巡防營里胡亂吵吵出去的。
孫紹宗也是哈哈一笑,知道這人是個直腸子的,便也懶得與他虛應客套,兩手一拱,開門見山的道:“徐兄這次過來,怕不僅僅是恭喜我的吧?”
誰知徐守業微微一愣,竟壓壓低了嗓子,沉聲道:“怎么,孫兄莫非也已經聽到風聲了?”
風聲?
這‘同年聚會’還能有什么風聲?
再說就算真有什么‘風聲’,也應該從孫紹宗這個主辦人嘴里傳出去才對。
“怎么?”
孫紹宗一邊示意他進去落座,一邊奇道:“難道徐兄來找我,不是商量下個月‘同年聚會’的事兒?”
“哎呦喂!”
徐守業一拍腦門,懊惱道:“你不說,我倒真把這事兒給忘了個一干二凈!”
孫紹宗無語,剛才還覺得是他提醒了自己,眼下看來竟是自己提醒了他。
“那徐兄方才說的,又是什么事情?”
“這個……”
徐守業略一遲疑,還是正色道:“孫兄可知,那許泰已經奉旨回京述職,不日便將抵達順天府了?”
前文曾提到過,這許泰也是孫紹宗的一榜同年,而且還是一甲第二名的榜眼。
當初許泰遷轉文職之后,在東南沿海做了一年多的知縣,后來因指揮有方,重創了上岸劫掠的倭寇,被擢升為從五品知州。
故而在孫紹宗沒有升任治中之前,這個官階可說是同期里最高的一個。
不過許泰升任知州至今,滿打滿算也還不到兩年,這次進京顯然不是正常的任滿述職。
孫紹宗便探問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自然不是好事。”
徐守業搖頭道:“他剛剛得罪了九省都檢點王太尉,這次進京能討著什么好?”
得罪了王子騰?
王子騰雖然掛著九省都檢點的職銜,可以調動沿海諸省的大到底他掌控的還是軍權而非民政,許泰一個小小的地方官,怎么會與他起了沖突?
“唉,也是這老許吃飽了撐的!”
徐守業半是抱怨半是欽佩的道:“年前他竟然上書,言稱王太尉的剿倭方略偏于保守,對形勢又盲目樂觀,長此以往只會虛耗國力,難以根除倭患。”
這許泰果然好大的膽子!
如今王子騰手握九省兵權——雖說東南沿海也沒多少正經兵馬,可仍稱得上是封疆大吏中的翹楚,一般的地方官巴結還來不及呢,哪敢像他這般直斥其非?
而聽到這里,孫紹宗也隱隱猜出了徐守業的來意,于是便道:“徐兄可是想讓我出力,看顧維護許泰一二?”
徐守業被他點破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手道:“原本不該強求孫兄的,但老許認識的人里,怕也只有你能使上些力氣了。”
頓了頓,他又忙補充道:“朝廷如何裁斷,咱們自是管不著,我只是覺得許泰這樣的漢子,不該被那些攀炎附勢的小人折辱!”
孫紹宗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有道是閻王好見,小鬼兒難纏,王子騰本人未必會有多在意此事——就算真的心懷芥蒂,也會自矜身份。
倒是一些小人曉得此事之后,少不了要踩一踩許泰,好做個進身之階。
譬如說——
像賈雨村那樣的貨色!
可就算只是應付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怕也不是什么清閑差事……
孫紹宗仔細沉吟了半響,忽然朗聲笑道:“徐兄,等許泰到了京城,你我去城外迎上一迎如何?”
徐守業頓時大喜過望,忙抱拳道:“固所愿也,不敢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