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在12點左右
晴雯所謂的‘明路’,便是李代桃僵之計——也就是由彩霞代替自己,主動去侍奉孫紹宗。
只要二爺肯生受了她,區區三五十兩銀子又能算得什么?
當然,晴雯說的并沒有如此露骨,非但繞了幾個彎子,還存了一定的余地。
可即便是拐彎抹角的言語,依舊刺激的彩霞面赤如火,蹭一下子從地上跳將起來,將滿口銀牙咬的咯咯作響:“你……你明知我對三爺的情義,卻怎得還敢說出這等話來?!”
短短兩句話,鼓囊囊的胸口便風箱似的起伏,那原本右衽的衣領,幾乎都漲成了丫字形。
這也正是她兩年來,最顯著的體貌變化之一。
然而被彩霞用怨憤的目光逼視著,晴雯卻只是默默的,將那銅盆接在手中,然后繞過彩霞,徑自走出了小廚房。
這無聲的動作,卻仿佛又在彩霞心口澆下了一桶熱油!
這兩年間,因為賈環她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與嘲諷。
然而旁人的冷嘲熱諷也倒罷了,她原以為同樣苦戀著賈寶玉的晴雯,還是能夠理解自己一片癡心的。
誰承想……
越想越是憋悶惱恨,彩霞原本漲紅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陰狠。
忽地,她伸手挑開門簾,大踏步的追了出去!
卻說晴雯出了小廚房,那發泄的快意感漸漸消退,倒生出些后悔來,覺得不該因為賈環遷怒到彩霞頭上。
只是她向來是個心高氣傲的,便是自知行差蹈錯了,也斷不肯回頭。
再者說,眼下晴雯也顧不得理會彩霞如何——那西廂房里,還有道坎在等著她呢。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這般想著,晴雯便把心一橫,端著銅盆快步向西廂房行去。
“晴雯!”
偏就在此時,彩霞忽然大步流星的趕了上來,劈手奪過了那只銅盆,決然道:“只要是為了三爺,我什么都肯做!”
說著,便徑自進了西廂房中。
“你……”
晴雯下意識的追了半步,見彩霞已經毅然決然的進了西廂房,便又呆愣愣的怔在了當場。
此時她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若是為了寶玉,自己能像彩霞這般豁出去么?
答案似乎……
并不是很篤定。
不提晴雯在外面如何糾結。
卻說彩霞端著那銅盆到了里間門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才挑簾子垂首鉆了進去。
偷偷抬眼一掃,見孫紹宗正坐在床上,翻看不知從哪里找來的詩集,彩霞便悄沒聲的到了近前,把那銅盆穩穩的放在了腳塌上。
孫紹宗雖聽到了些動靜,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把兩條腿舒展開來,搭在了腳塌的邊緣。
彩霞原本打算放下銅盆,便按照心中計議行事。
可眼見孫紹宗如此心不在焉,甚至都沒發現來的不是晴雯,一時便也尋不著機會開口。
沒奈何,她只得俯下身子,將孫紹宗腳上的鞋襪一一褪去,然后又將那兩只大腳,小心翼翼的浸進了銅盆之中。
雖說在灶上待了兩年,但伺候人的手藝早已深深刻進了骨子里,初時還有些生疏,很快便輕車熟路起來。
甚至下意識的,使出了當初在榮國府時,專為王夫人學的足底推拿。
“嘶”
這下孫紹宗終于瞧不進那詩集了,倒吸了一口涼氣,贊道:“你這手藝倒還真是……咦?”
贊到一半,他這才發現身前賣力搓揉的丫鬟,并非是晴雯,而是身量大變的彩霞。
孫紹宗不由皺眉道:“怎得是你?晴雯呢?”
“她……”
彩霞抬頭與孫紹宗對了一眼,隨即又慌張的垂下頭去,支吾道:“她……她方才崴了腳,怕爺等的……等的不耐,就央了我來伺候著。”
那躲躲閃閃的樣子,任誰看了也要覺得內中必有蹊蹺。
再想想晴雯離開時,那惶急窘迫的模樣,孫紹宗不覺冷笑起來:“崴了腳?她崴的是哪只腳?”
“是……是……是……”
彩霞低頭連道了幾聲‘是’,卻是一聲比一聲孱弱。
忽地,她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磕頭如搗蒜的哭訴道:“奴婢不敢欺瞞老爺,實是晴雯怕老爺讓她暖床,便逼奴婢過來頂替!”
這話九真一假,因而便連孫紹宗也未曾起疑,心下更是暗道一聲‘果然如此’。
其實他方才原本并沒多想,只是瞧晴雯慌張的要收拾鋪蓋,才起意要戲弄她一下——當然,晴雯如果主動投懷送抱,他肯定也不會拒絕。
本來只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可晴雯使出這李代桃僵的法子,卻讓孫紹宗心下老大的不痛快——老爺要誰伺候,豈有丫鬟自作主張的道理?
帶著滿腦子的封建糟粕思想,孫紹宗又冷笑道:“你倒說說,她究竟是怎么逼迫你的?”
“她……奴婢急著要用銀子,她便憑此要挾奴婢!”
彩霞說到這里,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孫紹宗的臉色,這才又繼續道:“她這兩年雖同寶二爺斷了往來,心下卻還是念念不忘寶二爺的風流才情,方才甚至還在奴婢面前口不擇言,說是……說是……”
“說是什么?”
“說是寧死,也不肯依從粗鄙武夫!”
聽到這里,孫紹宗眉毛一立,緊接著卻又在心底冷笑起來。
前面那番說辭,幾乎都讓他篤信不疑。
但這最后一句畫蛇添足,卻是露出了不盡不實之處。
晴雯雖是個尖酸刻薄的,卻并不是個傻子,如何會當著彩霞的面,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辭?
更何況最近自己剛幫她安置了兄嫂,怎么說也該留有幾分情面……
因而孫紹宗當即便沉聲道:“你去喊了她來當面對質,我倒要看看她有何話說!”
“這……”
彩霞一聽當面對質四字,不覺便有些心虛,于是小心翼翼的‘提醒’道:“老爺,這話并無旁人聽見,她……她未必肯認。”
“她不認又如何?”
孫紹宗嗤鼻道:“便是殺人越貨的狂徒,在我面前也瞞哄不過,何況是區區兩個丫鬟?”
彩霞這才猛然間記起,孫紹宗是以什么聞名京城的,心下惶恐之余,又聽他點明是要審‘兩個丫鬟’,心下便更是慌了。
但眼下再要退縮,也早已經遲了。
故而她也只得顫巍巍起身,踉蹌著到了外面。
眼瞧晴雯站在門前,臉上滿是恍惚與失落,全不似平日里的精明模樣,彩霞這才稍稍安心。
其實自己說的也不全是假話,只不過是把晴雯沒有明言的心聲,直接說了出來!
如此自我安慰著,彩霞方揚聲道:“晴雯,二爺喊你進去回話!”
晴雯驟然一個激靈,終于自糾結中掙脫開來,待要詢問究竟時,卻見彩霞早已轉身回了里間。
她只以為孫紹宗是不滿意彩霞,便將銀牙一咬,快步跟了進去,打算堅辭拒絕孫紹宗的齷齪要求。
誰知到了屋里,就見彩霞徑自往孫紹宗面前一跪,低頭耷腦的再沒有半句言語。
晴雯便有些摸不著深淺,遲疑著往前湊了兩步,躬身道:“老爺喊我進來,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也沒別的。”
孫紹宗胡亂用毛巾把腳裹干凈了,一只腳踩在床上,淡然的問了句:“方才聽彩霞說,你寧死也不肯依從粗鄙武夫,我就想打聽打聽,你究竟是出自那家書香名門?竟這般的身驕肉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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