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方才還曾經認真考慮過,要怎么才能拿下周謨這個關鍵證人。
可如今聽說周謨主動找上門來,孫紹宗頭一個念頭,卻反倒是退避三舍——畢竟這‘主動’與‘被動’之間,難以控制的變數,增加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眼下還不清楚,周謨找自己究竟是為了什么,更不清楚他眼下的處境如何。
一旦弄個不好,這所謂的關鍵人證,可就成了燙手山芋。
屆時禍及自身也還罷了,若波及家中妻兒,卻讓孫紹宗于心何忍?
現在孫紹宗算是明白,為何那些穿越里,總提及什么‘有恒產者有恒心’,所以召集良家子組成的軍隊,會更有戰斗力。
說穿了,不過就是拖家帶口的,沒法子豁出去抗命,便于統治者奴役罷了!
可問題是……
這大理寺上下也沒幾個能用的,就算想派人探聽周謨的來意,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正心下糾結之際,外面又匆匆趕過來一名小吏,原本是想向王彪稟報什么,看見孫紹宗就在一旁站著,忙改了方向,躬身施禮道:“大人,外面又派人傳話說,北靜王妃登門拜訪,也是指名道姓的要見大人您!”
長腿王妃來了?
這其實是兩下里商量好的,畢竟以衛瀅一貫的脾氣,牛家既然已經找上門來,她又怎么可能會瞠乎其后?
故而孫紹宗那日在船上,特定囑咐她,過兩日也要來大理寺鬧上一場——主要是身子受創,沒法立刻上工演戲——免得被旁人看出破綻。
不過她來的倒真是巧了!
孫紹宗眼珠一轉計上心頭,忙故作慌張的吩咐道:“王典吏,你悄悄去我的官署,把我的便服取來——記得,千萬不要驚動了北靜王妃!”
眼見他這番惶急模樣,王彪等人俱是心下了然,那北靜王妃一貫是個火爆脾氣,何況又是個女流之輩,就算與她撕扯贏了也未必光彩。
因此連忠順王都不得不退避三舍,更何況孫大人這等臣下?
故而王彪絲毫沒有懷疑孫紹宗的用意,當下答應一聲,匆匆出了天牢。
而孫紹宗也沒閑著,趁這會兒的功夫,命人將左寺正唐惟善找了過來,命他會同大興、宛平二縣,召集城中的乞丐保長,進行內部排查。
尤其是大興縣王保長遺留下的片區,更是要重點排查。
黑帖主人策劃的案子,一貫都是以復仇為主旋律,根據眼下得到的信息推斷,這次應該也不會例外。
小乞兒們無父無母,真要是有人極是喜愛,就該直接帶回家收養了,也不至于繼續流浪街頭。
故而同情他們、甚至萌生出復仇心思的,多半也應該是乞丐身份。
當然了,以黑帖主人的一貫作風,想要輕易查出端倪,怕是未必有那么容易。
等同唐惟善交代清楚,王彪也已經‘盜’來了孫紹宗的便服。
于是孫紹宗在審訊室里更換好衣裳,又命吳水根夫婦守在鐵門內外,不允許任何人私自接近,然后這才悄沒聲的從正門離了大理寺。
不過他前腳從正門出去,轉過臉就又繞到了角門附近。
正琢磨著,該怎么不落痕跡的,把車夫張成叫過來幫忙傳話,冷不丁旁邊就閃出個人來,壓著嗓子恭聲道:“大老爺,小人在這兒呢。”
轉頭望去,卻原來是乞丐保長洪九。
孫紹宗這才記起,自己早上曾經吩咐門房王進,找這洪九過來待命。
原是想等朝廷旨意下倆,就借他麾下的乞兒之口,散播一些輿論消息,以便試探忠順王府的反映。
不過還沒等朝廷的旨意正式下來,道衍師徒二人的尸首,就先順水飄了過來,孫紹宗一忙起來,倒把這茬給忘了。
而且有了道衍師徒的尸首,也無需再讓洪九散播什么流言。
眼下么,倒正好讓他傳話給張成。
孫紹宗沖那洪九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在這里等著,然后去街角‘代寫書信’的攤子,暫借了筆墨紙硯和信封。
不多時,那洪九就拿了蠟封的書信,找到了衛立本——這衛立本,就是當日在大理寺演戲,險些騙得孫紹宗入彀的黑廝。
當‘日’在烏篷船里,曾聽北靜王妃衛瀅言說,這衛立本是她的陪嫁小廝,算是心腹中的心腹,否則也不敢把仙人跳的差事托付給他。
方才隔著老遠,孫紹宗就發現他混在一群娘子軍中,故而才讓洪九把信交到了他手中。
而那衛立本看完書信的內容,急忙轉交給了一名仆婦,命其送進大理寺中,請王妃親自過目。
孫紹宗遠遠瞧見這一幕,心下略略松了口氣。
那封信是他用左手寫的,內里也只以‘烏篷船主人’自居。
他在信中表示,忠順王府派了長史前來大理寺,或許也是為了衛若蘭一案,特請衛瀅去探明他的來意。
除此之外,并未透露任何多余的信息。
不過衛瀅瞧了,應該能看出這封信的出處,而等她探問出周謨的來意,自然也會設法通知自己。
屆時孫紹宗就能依據形式,判斷該不該接見周謨,若是接見之后,又該如何應對才能占據不敗之地。
心下盤算著,孫紹宗打發走回來復命的洪九,然后就在路邊尋了個包子鋪,點了六屜七十二個小籠包做零嘴。
剛蘸著醬汁,吃了約莫五十來個,就聽外面蹄聲隆隆,卻是一隊龍禁衛疾馳而過,打頭的還是個熟人——當初孫紹宗統領督查司時的屬下楊立才。
眼下這楊立才,也已然升到了試千戶,在北鎮撫司的系統里足可獨當一面。
這時候,他領著人跑來大理寺,卻是為了什么?
難道是……
孫紹宗心下狐疑,有心追上去問個究竟,可臨到門前,卻又止住了腳步,最后嘆息一聲,轉回頭繼續拿那幾個包子磨牙。
如果楊立才這次前來,同他有關的話,衙門里自然會有人想方設法知會他,若是無關,又或者只有間接關系的話……
這‘剜心案’怕是就要到此為止了。
若真是如此,自己這兩日里心驚膽顫、絞盡腦汁的,到底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罷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本也就是說說而已,誰還敢當真了不成?
不過……
往后這日子還長久著呢,就算是皇親國戚,走多了夜路,也總會有倒霉的那一天!
孫紹宗在桌上拍下幾兩散碎銀子,大聲吆喝道:“老板,去附近給我打幾壇好酒預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