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說是同往,可蘇行方做的是轎子,孫紹宗坐的是馬車,路上自然還是各顧各的。
于是孫紹宗忙里偷閑,要過了黃斌畫的路線圖,沿途仔細端詳對照。
那兩個假和尚,還真就是膽大包天的主兒,這一路行來,轉挑著人煙稠密的地方走,似乎壓根不怕熟人認出來。
不過仔細想想,道衍和尚深居王府別苑,他的弟子一貫也只在大興縣活動,這宛平縣轄區里能有幾個認得他們的?
更別說這師徒兩個,還特意從道門‘叛逃’到了釋教。
就連楊漢才那樣,曾與其‘親密無間’的同黨,都仔細端詳許久,才認出了道衍的徒弟,就更不用說別人了。
不過……
這師徒二人既然專挑著大路走,沒有意外的話,肯定不會主動走進小巷之中。
那兇手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他二人誘騙到僻靜處下手的?
要知道這可是兩個江湖騙子,還是兩個正在逃亡當中的騙子,警惕性之高,自然毋庸置疑。
如果按照原本的推斷,是乞丐中有人復仇所為,那就更說不通了——他們兩個手里整整攥了二十四條乞兒的性命,就算有信心不會被人察覺到,也肯定會對乞丐戒心滿滿。
這要是同伙內訌,或許還能解釋,可那張黑帖,以及將尸首送去大理寺挑釁的做法,卻明顯不像是同伙能干得出來的。
蹊蹺,這當真是蹊蹺的緊!
方才盤查雖然用了許久,可乘車的話,也不過是一刻多鐘的路程——這還是照顧了坐轎的蘇行方。
因為陳敬德已經奉命提前趕到了安仁坊,所以等到孫紹宗、蘇行方二人,各自下車落轎之后,大理寺的一部分衙役,早已經展開了挨家挨戶的搜查。
蘇行方見狀,忙也上前請命道:“孫少卿,下官身邊正好也帶了十幾個差人,不妨也一并派出去進行盤查吧。”
他這次前往大理寺稟報公事,帶的是全副依仗,刨去轎夫也足有小二十人,再加上這里又是宛平縣的轄區,派人加入搜索也是名正言順。
于是孫紹宗道了聲‘謝’,就點頭應允了下來。
蘇行方當即大手一揮,十幾名宛平縣差役,就在某個中年捕快的率領下,加入了地毯式的搜索盤問。
這擾民的差事,自然由陳敬德督辦,至于孫紹宗和蘇行方二人,則是在路邊臨時征用了一處茶棚。
眼見得先后落座,蘇行方從懷里摸出只手爐來,放在桌角上自嘲道:“近兩年初掌一縣政務,我生怕有負皇恩,整日里起早貪黑的,眼見才有了些政績,誰承想這身子骨倒越來越不中用了。”
說著,又捧起茶盞,哈著熱氣抿了幾口,等這熱湯下了肚,臉上氣色才稍顯的紅潤了些。
孫紹宗的心思,大半都放在案子上,聽他這般說話,才察覺到他的面色蒼白,似是有些氣血不足的樣子。
于是轉動著手里的茶杯,笑著勸道:“蘇知縣勤于政務是好的,可也要懂得過猶不及的道理——那日里閑下來,不妨和我學些強身健體的套路。”
“怎么?”
蘇行方眼前一亮,喜道:“孫大人是要教我武藝不成?若能學的孫大人一二分本事,這天下大可去得!”
說著,卻似乎不小心牽動了心肺,忙掩嘴連咳了幾聲。
就這癆病鬼的身子骨,還想著縱橫天下?
孫紹宗無語道:“不過是強身健體罷了,以蘇知縣這身子骨,還是不要奢望著馳騁疆場了。”
兩人閑聊了幾句,就不自覺地轉到了案子上,正你一言我一語的分析著,忽見陳敬德提著袍子,飛也似的奔了過來。
還未等到得近前,就聽他嚷道:“大人、大人!卑職已經找到行兇現場了!”
這么快就有所發現了?
孫紹宗卻不覺得欣喜,只覺得頗為蹊蹺——與黑帖有關的案子,哪個不是充斥著懸疑?
偏就這個案子,竟輕輕松松的找到了線索。
心下雖然狐疑,但孫紹宗還是招呼著蘇行方迎了上去,吩咐陳敬德前面帶路,準備先勘察一番再做定論。
三人連同幾個衙役,約莫行出有兩百步,就見一個小巷口圍了不少衙役,為首之人,卻正是大興縣那位中年捕頭。
“見過諸位大人!”
那中年捕頭攥著刀鞘一拱手,隨即又指著巷子深處,亢奮道:“小人在這巷底,發現了一座荒棄了的院子,又看那門鎖似乎被人動過手腳的樣子,于是撬開房門進去查看,果然發現了一些殘留的血跡!”
原來是大興縣的人找到了線索。
孫紹宗斜藐了陳敬德一眼,這廝方才眉飛色舞的稟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親自查出來的呢。
既然是自己的手下查出來的,蘇行方自覺面上有光,于是主動吩咐道:“那還等什么,快快帶我們過去查看究竟!”
那中年捕頭自是欣然領命。
斜著肩膀引著眾人進到了巷子里,眼見離著那巷底不遠了,就見兩個衙役正守在一座洞開的大門前,嘰嘰喳喳的議論著什么。
“諸位大人,就是此處!方才小人……”
中年捕頭側著身子,指著那大門正待解說幾句,忽聽‘嘣’的一聲脆響,隱約像是弓弦斷裂的動靜。
緊接著又是一連串的脆響,就見那巷底斑駁的墻壁上,陡然間射出幾十只短箭!
“閃開!”
這倉促之間,也只有經歷過戰陣的孫紹宗,及時做出了反映。
就聽他暴喝一聲,扯住左右的蘇行方、陳敬德,死死貼到了左側的墻壁上。
下一秒,慘叫聲就填滿了整個巷子!
足有五六個衙役被這短箭射中,而當先引路的那名中年捕頭,更是首當其沖,足足身中十來只短箭。
眼見他撲倒在地,出氣多進氣少,不住的往外吐血沫子,顯見是活不成了。
而也正是托他身子胖大的福,及時躲到他身后的孫紹宗等人,皆是毫發無傷。
不過孫紹宗可沒就此放松警惕,當下拉著陳敬德、蘇行方二人緩緩后退。
“大……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陳敬德稍稍緩過勁來,當下感激的五體投地。
可他卻哪里知道,方才孫紹宗之所以拉上他,其實是想拿他拾遺補缺——如果那中年捕頭沒能擋下射過來的短箭,就該著他做肉盾了。
甚至于眼下拉著他往后退,也一樣存著關鍵時刻,拿他來擋刀的心思。
當然,孫紹宗是絕不會告訴陳敬德事實真相的。
卻說三人退出約莫十來步遠,蘇行方也終于緩過神來,不過他頭一個舉動,卻并不是感激孫紹宗的救命之恩,而是拼命甩開了孫紹宗的拉扯,不管不顧的沖向了那瀕死的中年捕頭。
“舅舅!舅舅!你沒事吧舅舅!”
卻原來那中年捕頭,竟然是蘇行方的親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