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半夜三更
若是兩年前,在京中問起趙國舅的話,估計大多數人都難以準確的描述出,這位趙國舅究竟是何許人也。
因為曾經的趙國舅,是一個標準的小透明,雖不至于深居簡出,卻也甚少擺明車馬的出現在人前。
以至于當時人們對他的印象,還遠不如對‘賈國舅’來的清晰。
硬要給他貼一個標簽的話,那肯定非‘低調’二字莫屬。
然而這兩年間,他的行事風格卻陡然大變,非但高調了許多,出個門都前呼后擁鳴鑼開道的,家中更招攬了上百食客。
雖說其中魚龍混雜,甚至連洪九的同行,都混進去幾個,可聲勢卻已經造出來了,大有‘春申門下三千客,小趙城南五尺天’的勢頭。
不過以孫紹宗看來,趙國舅本人的性格,其實并沒有多少變化,變化的只是時事罷了。
而他之所以突然變得高調,自是因為太子‘根基’不牢。
當初太子尚未失去根本,皇位唾手可得,他這國舅爺自是高枕無憂,只需安安靜靜,等待著新皇登基水漲船高即可。
然而眼下的局勢,卻讓他萌生了強烈的危機感,不得不硬著頭皮站出來,為太子搖旗吶喊、制造聲勢。
但歸根結底,趙國舅其實還是那副謹小慎微的性子。
這從他招收的門客之中,并無幾個飛檐走壁之徒,甚至稍有勇武之名的,也都被拒之門外,就可見一斑。
閑話少提。
卻說這日傍晚,孫紹宗驅車到了趙國舅府上,遞了名帖之后,就被請到了客廳中等候。
然而左等右等,都不見趙國舅的人影。
不過孫紹宗也不急,從當初壽宴時,以及后來在太子府上慶功時,趙國舅對他的態度,他就已經看出這位趙國舅,對自己心懷不滿了。
至于原因么……
恐怕是出自孫家與榮國府的親密關系。
左右逢源兩面下注這種事兒,歷朝歷代都不乏例證,有的人將之視作尋常,自然也就有人看不過眼。
趙國舅無疑屬于后者。
這也是當初孫紹宗,不愿攙和此事的最大原因——對方本就不滿他與榮國府親近,這巴巴跑來替賈赦說情,豈不正撞在槍口上么?
存了這些自知之明,孫紹宗的心態自然是極好的。
左右這國舅爺府上的茶水點心,味道也還過得去,他也便安之若素、怡然自得。
眼見第六盤點心吃了精光,孫紹宗正待招呼下人再送些進來,忽聽外面一聲陰陽怪氣的冷笑:
“孫大人倒是真不見外。”
正主終于到了。
孫紹宗不慌不忙的拍去指尖殘渣,起身拱手道:“都說國舅爺是咱們大周朝的孟嘗君,想來是最怕客人拘束的,我自然只能客隨主便。”
“哼!”
趙國舅邁步走進客廳,正好聽到孫紹宗這話,當下斜眼嗤鼻一聲,自顧自在主位上坐了,細縫也似的瞇瞇眼,帶著明顯的質疑之色,直往孫紹宗臉上掃量。
孫紹宗倒是坦蕩的很,也收斂了笑意,淡然迎向他的目光。
兩人對視了半晌,終究還是趙國舅沒沉住氣,主動開口質問道:“孫少卿今日登門,莫不是要為那賈赦說情?”
孫紹宗點頭:“國舅爺一語中的。”
“哈!”
趙國舅長出了一口惡氣,眼底的質疑也轉化為濃濃的不屑:“好一個‘一語中的’,你倒也不藏著掖著!既然如此,我倒要問你一句!”
說著,他身子微微前傾,手肘拄在酸梨木的副手上,愣是發出了輕微的吱嘎聲。
顯然,他對于接下來的問題,是十分的重視。
而孫紹宗雖然已經猜出,他究竟要問什么,卻還是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就聽趙國舅問道:“孫少卿,太子殿下視你為股肱心腹,卻不知你對太子殿下又能如何?是義無反顧,還是……”
說到這里,他稍稍遲疑了一下,這才一字一頓的道:“還是首鼠兩端、左右逢源?!”
孫紹宗還是低估了這位趙國舅的決心,沒想到他會問的如此直接,如此不留轉圜的余地。
有個當皇后的親姐姐,真好啊!
同樣的話,恐怕就連自己那位便宜同宗,太子妃的生身父親,都不好在自己面前名言。
心下吐槽著,孫紹宗臉上的鄭重,反倒褪去了些。
他迎著趙國舅突然瞪圓的眼睛,半晌忽然失笑的搖了搖頭:“既然國舅爺問的如此直接,那孫某也給您一個準信:我能保證的是,在不補牽連到家人、并且太子仍保有登基可能的前提下,絕不會背棄太子殿下。”
聽孫紹宗竟恬不知恥的,在自己的‘忠誠’上加了兩個前綴,趙國舅滿臉的凝重,頓時化作了滔天怒火
“哈哈,聽孫少卿這話,豈不正是打著首鼠兩端的心思?!”
他咬牙切齒的冷笑著,手肘一撐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指著外面喝道:“既然如此,你我也無需多言,請便吧!”
這一言不合,就要送客的架勢,倒讓孫紹宗頗有些尷尬——倒不是尷尬他的態度,而是尷尬于之前自己的推斷。
原本他還認定,趙國舅內里仍是個謹小慎微的——誰曾想事涉太子,他就變得如此咄咄逼人、壯懷激烈。
可見這人性的復雜,遠不是輕易就能揣摩透的。
不過尷尬歸尷尬,孫紹宗敢于實言相告,自然不會沒有后手,更不會就這般灰溜溜的離開。
他再次搖頭失笑,就在趙國舅即將爆發之際,這才慢條斯理的道:“國舅爺,咱們再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您認為若被形勢所逼,太子殿下會否不顧父子天倫,拼死一搏?”
趙國舅眉頭微微一皺,依照太子的性格,不顧天倫是肯定的,但拼死一搏么……太子怕是未必有這勇氣。
當然,他嘴里吐出來的,卻與事實正好相反:“太子殿下是忠孝仁義之儲君,如何會不顧父子倫常!”
孫紹宗臉上的笑意更濃,兩手一攤道:“既無生死相搏、君臣相殘之事,那孫某方才的承諾,難道還不夠么?”
趙國舅愣怔的看著他,好半晌終于吐出一口濁氣,人也頹然的倒回了椅子上,囈語也似的呢喃著:“夠了、足夠了。”
言語間,臉上卻透出苦澀之意,似是有些恨鐵不成鋼。
但這等無君無父的表情,孫紹宗自然是看過就忘,全當沒弄明白他遺憾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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