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半扇身體的妖異男子,看起來凄慘無比,可他卻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笑的眼睛珠子外凸,看起來似乎要爆開了一樣。
他可是知道黃泉到底有何偉力,也知道黃泉的怪譎玄妙,根本不是單純的力量可以破解的,擁有靈智的生靈,便擁有欲望,而擁有欲望,便會擁有執念,放不下,舍不得,看不開,便無法從黃泉超脫。
上古地府的五大水脈,乃是鎮守上古地府最廣為人知的防線,哪那么容易穿過去的。
他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極為年輕的三身道君,竟然會踏入了黃泉。
若是別的地方,單純只有一條黃泉支脈倒也罷了,靠著絕對的力量,的確可以從黃泉里出來,而這里,不僅僅只是一條支脈,后面還是勾連著上古地府的碎片,還是被黃泉鎮守的碎片。
那想要強行沖出來,單純所需要的力量,就不是一般強者能有的了,真有這個打破規則的力量,也不可能會被困在黃泉里。
妖異男子的身體慢慢恢復過來,他趔趄著站起身,重新回到黃泉岸邊,跟那位桃心劉海的少女對視著。
那少女的眼睛仿若純凈的水晶,靜靜的看著妖異男子,無悲無喜,仿若看到的只是一個陌生人,讓她有點好奇的陌生人。
良久之后,少女一臉平靜,頗有些嚴肅認真的道。
“你看起來好丑。”
妖異男子摸了摸自己俊美到不似人的臉頰,知道少女是直接看穿了他此刻的本相,他也不惱怒,反而上下打量著少女,咧著嘴笑了起來。
“難怪你會被困在黃泉中……”
“原來你根本不記得我是誰了,也不記得曾經的一切,你只是她斬出的一部分而已。”
妖異男子的瞳仁里,密密麻麻的符文浮現,化作一圈又一圈的光圈,他就這么肆無忌憚的上下打量著少女,仿佛要看穿少女的一切。
片刻之后,他搖了搖頭。
“不虧是三身道君啊,你完全沒有遮掩,我也看不穿你到底是哪部分,最后也只能通過你如今的樣子來猜一猜,年輕時的她?還是她心中的一塊凈土?亦或者是她心底的善意與仁慈?”
完全看不穿,猜不透,但他卻一點惱怒也沒有,只是看著站在水面上的少女,就會有種發自內心的愉悅油然而生。
敬佩三身道君的才情,卻也同樣憎惡她的才情,歷經多年之后,再次歸來,一腔難以宣泄的情緒,驟然消散了大半,此刻變成了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面對面,對方卻連他是哪根蔥都不記得了。
而且,妖異男子小心的瞥了一眼擺渡人,他想要在此出手,也是完全不可能了。
想到方才那一擊,他就覺得后腦勺發涼。
本以為只是一個死人,或者是曾經擺渡人的一縷無法放下的執念,如同黃泉之中無數扭曲如惡鬼的家伙一樣,被困在黃泉里,按照生前最后的執念,依舊在日復一日的完成自己的職責。
他跟那些惡鬼的區別,只是那些家伙在河中,擺渡人在水面之上。
哪想到……
鬼知道這個時代,哪來的正牌黃泉擺渡人。
一擊沒被打的魂飛魄散,神形俱滅,但第二次絕對不可能還是這樣了。
幸好這里只是一條黃泉支脈,若是正牌黃泉擺渡人站在黃泉主脈上出手,他可能連怎么死的都來不及感覺,就會瞬間徹底消失在世間。
也幸好這里是黃泉,不是忘川,不然死的更慘。
眼見那擺渡人單手垂下,手握搖櫓,靜靜的站在孤舟上,一動不動,沒有再出手的意思了,妖異男子稍稍轉身,對著擺渡人揖手長拜。
“在下魯莽,一時失了心智,冒犯上古地府威嚴,還望閣下海涵。”
擺渡人沒理他,依舊站在孤舟上一動不動。
妖異男子凝神想了想,抬起一只手,如同沒入水中一般,直接插入自己的腦袋里,他緩緩的抓出來一團光團,濃郁而強大的神魂氣息,逸散開來。
遠些的地方,那些畏懼擺渡人和少女的惡鬼們,似是有些忍不住誘惑露出半個腦袋,窺視著這邊。
妖異男子將這一團光團丟向船頭的箱子里。
“小小賠禮,不成敬意。”
光團落入到箱子里消失不見,妖異男子這才松了口氣,既然見到正牌黃泉擺渡人,那說明可能還會遇到其他上古地府的正牌大佬。
以觸犯上古地府規則的形式,得罪了眼前這位黃泉擺渡人,基本等同于得罪了上古地府。
萬一真有什么大佬還沒徹底湮滅在時光里……
不,沒有萬一,肯定有。
萬一的只是,萬一他運氣不好又碰上了,那就真完了。
“還請閣下渡我過岸。”妖異男子又是揖手一拜,語氣很是客氣。
他走上前一步,來到河水的邊緣,一只腳剛抬起來,就見那跟雕像一般一動不動的黃泉擺渡人,再次舉起了搖櫓,這次連一句船資都沒提。
妖異男子毫不猶豫的收回了那只腳,捏著鼻子忍了,連發火都不敢,他可不愿意再給對方出手的機會。
很明顯的,這是被加入黑名單了。
妖異男子后退幾步,再看了桃心劉海的少女一眼,拱了拱手。
“三身……不,你不是那位三身道君,應該叫你若冰。”
“你就在這里沉淪吧,我現在去毀了你所有的后手,看你怎么歸來!”
妖異男子遺憾的遙望了一眼黃泉對岸,轉身離去。
黃泉上,薄霧蒸騰,孤舟慢慢的沒入其中,伴隨著清脆的鈴鐺聲,消失不見。
而那少女,站在水面上,眼中浮現出一絲疑惑和茫然,她喃喃自語一聲,也退入黃泉中消失不見。
“若冰……”
混亂的虛空中,一截只剩下主干,形如枯木的巨樹,正被一頭巨大的獨角仙頂著,穿梭在其中。
后方的退路,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作為指引和道路的存在已經消失,只有一些稀薄的靈氣,逸散在這片無垠虛空中。
獨角仙感應著飄散的靈氣,不斷的調整著方位,穿梭在虛空中。
它的速度很慢,因為它迷失了,它不敢快,差之毫厘謬以千里,錯一點點,便意味著再也找不到方向了,永遠也離不開這里。
唯一的指引,便是那些稀薄的靈氣。
但神樹本身的力量太過強大,歷經罡風天火雷劫,裹挾的力量,也遠遠超過了那些稀薄靈氣。
本來它是不愿意丟棄神樹,但如今,它已經騎虎難下,根本不敢丟掉神樹了。
只是這個動作,就可能因引起劇烈的變化,讓它再也找不到方向。
如今慢吞吞的移動著,一點一點的感應,還能時不時的靠著獨特的天賦,在這片混亂之極的無垠虛空中,感應到一點方向。
忽然,神樹仿佛在前方的漆黑虛空中,碰撞到了什么。
扭曲的空間,與神樹碰撞到一起,到那扭曲的空間卻無法扭曲神樹的主干,相互之間劇烈的碰撞,頓時引起了風暴。
不知多久,神樹的主干,強行壓垮了扭曲的空間,但同樣,逸散在虛空中的稀薄靈氣,完全消失不見了。
獨角仙不敢繼續前進了,它頂著神樹主干,就這么靜靜的飄在這里。
它徹底迷失了。
前段分叉的獨角上,靈光不斷閃爍,卻什么都感應不到了。
神樹主干上的一條樹縫里,如同黑油一樣的東西,從樹縫里溢出來,貼著主干,游走到樹根的位置。
獨角仙盯著這團不斷冒出一張張面孔的黑油,異常平靜,怒火也沒有了。
之前秘境崩塌,它眼睜睜的看著黑油沒入樹縫,也無能為力,沖出了秘境,到了虛空中,它也不敢動用力量對付這一團詭異,會影響到本來就時有時無的方向感知。
而這一團詭異沒入樹縫,也異常老實,根本不拖后腿,獨角仙也不管它了。
如今徹底迷失,它再對付這團詭異,也毫無意義。
黑油上不斷沉下浮起的無數面孔變幻,每一張猙獰的面孔,都在發出怨毒的嘶嚎,那些哀嚎化作窸窸窣窣的低語,響徹在這片死寂的虛空中。
混亂癲狂的力量,如同洪流,可以將生靈的意識拖入其中,讓其癲狂而死。
而獨角仙一動不動,漆黑的眼睛里,倒映出一張張扭曲的人面,完全不為所動。
隨著時間流逝,一張張面孔慢慢的沉入到黑油里,最后只剩下一張三只眼睛的人面浮現在黑油表面。
此刻,所有窸窸窣窣的混亂低語,似乎達到了統一,仿若無數人在同時吶喊、咆哮。
“我們聽到了黑暗里,落下了怨毒的哀嚎,從極遠的地方。
我們可以為你指路,但我們需要你付出代價,需要你的一些血肉。”
獨角仙一動不動,意識傳來了平靜而蒼狼的聲音。
“你走吧,我可以平靜的等待著時光,將我湮滅。”
話音落下,黑油表面上,頓時又開始浮現出無數的面孔,混亂而癲狂的咆哮,再次化作低語洪流,肆無忌憚的在虛空中傳播開來。
獨角仙巋然不動,一副完全無所謂的態度,它的心態特別平靜。
神樹上智慧族群只有一個,那就是神樹族,同樣身為智慧生靈,能扛過了歲月侵蝕的,就只有四個。
綠毛蟲、青蛇、黑鳥、獨角仙。
綠毛蟲天生異種,是神樹上誕生的生靈中,唯一一個擁有靈智的,但綠毛蟲太過單純,縱然歲月流逝,也依然只是按照最初的本能活著,它的一切,就是吃,然后沉睡。
所謂的修行,所謂的法門,都是沒有意義的。
青蛇、黑鳥、獨角仙,都不是神樹上誕生的生靈。
所以天生就不一樣。
而這四大生靈里,唯有獨角仙,跟神樹族的接觸最多,能學到的東西,理解的東西也最多,無盡的歲月,會讓所有的東西,都沉淀下來。
獨角仙早已經看透了生死,心態也更加蒼老,也更像是一位人族的長者。
不用說話,它便看穿了這團詭異。
這團詭異走不了的,它沒法自己脫離迷失,哪怕它說的是真的,可以指引方向,那么,它也沒法脫離這片無垠虛空。
所謂的需要一些削弱,只要開了頭,貪婪無止境的詭異,便會得寸進尺,最終需要的,是它所有的血肉,需要的是它的一切。
獨角仙想要來這個世界看看,看看在神樹族那得到的知識里,所記載的一切。
最大的愿望,也只是看看而已,它對實力,對法門,對人族修士在乎的大部分東西,都沒什么興趣,它感興趣的只是這片天地而已。
靜候時光將它湮滅,可以接受,但若是有人能指引方向,那合作也沒什么不可以的。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黑油上傳出的竊竊私語,越來越混亂,到了最后,那一張三只眼的人面,再次浮現出來,其他所有的面孔全部沉寂下去。
仿若無數人齊聲的咆哮聲,帶著怨毒的惡念,再次傳出。
“我們可以為你引路。”
“那就引路吧。”獨角仙的話很是平靜,也沒什么好意外的。
眼前這個詭異,他的確不知道是什么,也沒有見過,但它卻知道,所有擁有靈智的生靈,面對眼前這種情況的時候,都只會選擇生路。
黑油上再次浮現出一張張猙獰的面孔,他們開始齊聲為獨角仙引路。
獨角仙依舊頂著神樹,不緊不慢的慢慢前行,穩扎穩打,一點急功近利的感覺都沒有。
前行一段,它便停下來一段時間,靜候著詭異黑油上的無數面孔,再次指引出方向。
前行的速度比之此前還要慢的多,但起碼有了方向,也就有了希望。
時間在一點一點流逝,有了希望,獨角仙便開始想到其他的事情。
想到了那個很特別的人族,跟他在神樹族那得到的知識里說的,完全不一樣。
不像是記載之中的人族修士。
它又想到了,當時秦陽伸出一只手,讓它會情不自禁生出恐懼的畫面。
這里的一切,無人知曉,遠在絕地莊園的秦陽。
也不知道它已經忘記的,覺得已經死了的獨角仙,此刻想到了他。
秦陽將縮小到尺長的綠毛蟲抱了起來,看著綠毛蟲抱在懷里啃的神樹葉碎片,頗有些心疼。
“你這樣下去不行啊,神樹已經沒了,這是不可再生資源,吃完了就真沒了。”
“要不,你換換口味吧,或者,我給你找一門修行法門,你覺得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