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斗結束的日子,葉華最常去的就是病房,他不是醫生,但至少懂急救的常識……他會要求把病房清理干凈,給傷員用鹽水清洗傷口,包扎用的布必須用熱水煮過等等,而且葉華還有一項很厲害的技能,他會縫合傷口。
沒錯,就是縫尸體練出來的手藝。
葉華會耐心清洗創面,然后將腐肉爛皮割下去,再用羊腸線縫合傷口……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一氣呵成,仿佛他面對的不是活人,而是尸體!
事實上也是如此,傷兵太多了,多到幾乎和死人一樣。軍醫和藥品都是稀罕物,大多數士兵都會被扔在一邊,每天能給口吃的就算不錯了,命大撐過來就活了,撐不過去,對不起,直接搬走,連一塊馬皮也混不到。
什么叫百戰老卒,就是無數次在鬼門關轉圈,最后又活下來的人,能不可怕嗎!
葉華的出現,給了傷兵們生機,盡管他的治療手段看起來恐怖無比,不是割肉,鋸腿,就是用烙鐵燙傷口,跟到了殺豬場似的,但經過葉華之手,存活下來的士兵越來越多,不少都是必死之人,卻被他硬生生拉了回來。
當然,也有人死了,可就算死者,包括他們的袍澤家人,也沒有埋怨葉華的。
許許多多麟州百姓,去廟里燒香,在家跪拜祖先,除了祈禱保佑自己的孩子之外,都會加上一句,愿葉使君長命百歲,福壽綿長。
在百姓的眼中,葉華就是遙遠朝廷的代表,看到了他,百姓們越發堅信,刺史的選擇沒錯!
今天是葉華最后一次來到病房,剩下的5名重傷員,有兩個人沒挺過去,還有三個,其中一個丟了一只手和一條腿,另一個兩條腿都沒了。
葉華讓手下的工匠趕制了兩個輪椅,送給了傷兵。
面對刀槍都不皺眉的漢子,坐在輪椅上,哭得稀里嘩啦,葉華努力擠出笑容,“活著就好,你們是真英雄,好漢子,連閻王爺都不收,沒人能打敗你們!”
兩個傷兵連連點頭,他們挺起胸膛,用盡力氣,自己轉動輪椅,一點點出離了帳篷,外面的士兵百姓,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這是對英雄的嘉獎!
最后剩下一個人了。
他的傷勢最重,丟了一只眼睛,在后腰上還被穿了窟窿,連腸子都流出來了。
葉華一度認為他必死無疑,可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撐了下來,許多比他傷勢輕的都死了,他卻像野草一般頑強,連葉華都要驚嘆生命的奇跡。
“恭喜你,傷口都愈合了,再修養一段時間就能活蹦亂跳了。”
葉華幫著他更換了繃帶,卻發現他僅存的一只眼睛里,全都是淚水,臉上的肌肉不停抽搐,絲毫看不出劫后余生的喜悅,反而像落魄受傷的野獸,痛苦而糾結。
“活著,為什么活著?我是個罪人,我該死啊!”他盯著葉華,真誠道:“使君,我想求教,我——該不該活著?”
葉華點頭,“你說!”
“多謝使君,我叫楊佑……”傷兵斷斷續續說著,他爹叫楊懷,他有個哥哥,叫楊佐,就在北漢軍殺來的時候,他們出城投降,成了可恥的叛徒……正是這兩個人將城中虛實透露給劉承鈞,才險些讓北漢軍得手,上萬百姓,無數楊家族人,都會身首異處!
他們犯了滔天大罪,劉承鈞戰敗了,負傷逃走,楊懷爺倆剛認了新主人,就被拋棄了,完全都傻了。
楊信下了命令,務必抓到楊懷父子,巧的是楊佑帶著人堵到了父親和哥哥,這爺倆先是逼著楊佑跟他們一起逃跑,楊佑拒絕,又苦苦哀求,放他們離開,楊佑還是不能答應。
跟著楊佑的士兵要抓他們回去,在祖宗祠堂,千刀萬剮,分而食之!
楊懷瘋狂咒罵,楊佐痛哭流涕。
面對至親,楊佑沉默了。
抓他們回去,享受最殘酷的刑罰?或者是違背良心,放了他們?
身邊的同伴怒目而視,每個人都亮出了兵器,不用懷疑,如果楊佑包庇兩個叛徒,就會被立刻處死!
夾在中間的楊佑懵了,在同伴的怒吼和注視之下,他鬼使神差抽出了佩刀,割斷了父親和兄長的喉嚨……殺人之后,楊佑就跟瘋了似的,他玩了命戰斗,追殺北漢軍,一直殺到了黃河岸邊,他的眼睛被砍掉了,軟肋戳了一槍,身上還挨了幾箭!
“使君,我要是死了,該多好!”
葉華臉色陰沉,緩緩道:“我覺得你該問自己,后不后悔?”
“我……我不后悔!”楊佑認真道:“父親和大哥丟了祖宗的人,差點害死了麟州百姓,罪大惡極,我不殺他們,自然會有別人殺,下場只會更慘!”
“嗯,那你又怕什么?”
“我……”楊佑痛苦地咬著嘴唇,鮮血流了出來,他搖頭道:“那是我的親爹和親大哥,弒父殺兄,讓別人怎么看?我怎么和家人交代?我,我……”說不下去了,楊佑痛苦地抽搐著……
葉華深深嘆口氣,大義滅親說出來容易,但真正做起來,是何等困難!而且就算當時楊佑殺人,大家伙拍手鼓掌,等時間長了,大家只會記得,他是殺了父兄的兇人,狠人,不孝之人!吐沫星子淹死人啊!
只要還在麟州,就沒法擺脫惡名。
“唉,我也沒法幫你和所有人解釋。”葉華思量道:“這樣吧,我安排你去開封,換個新的環境,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能幫你安排,就算換個身份,重新開始生活,也沒什么不行的!”
楊佑聽完,從病床上滾下來,用力碰觸地面,嘭嘭作響!
“使君救了小的兩次,從此之后,小的這條命就是使君的!要是有半點二心,小的情愿意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葉華心情很復雜,從病房回來,就草草睡了,第二天中午,才爬起來,剛剛洗漱之后,趙普就來了。
“使君,有件事請你示下。”
“講。”
“是這樣的,我們這一戰,抓了上萬俘虜,其中7成是民夫,我的意思是和普通百姓一樣,都送去洛陽安置,讓他們屯墾荒地。”
“不錯,可以。”葉華答應很痛快。
趙普苦笑搖頭,“這個,使君,如果這么辦,是不是他們也能換青鹽?黨項那邊,獅子大開口,一個人就是1000斤鹽引,不能少!”
趙普感嘆道:“7000人,每人1000斤,差不多夠70萬人吃一年的,我們還要吸引河東的百姓,又要付出更多鹽引。這些青鹽流入,勢必影響整個市面,若是弄得朝廷鹽稅大減,只怕陛下會不高興啊!”
不愧是大宋的開國宰相,趙普的眼光夠犀利,看出了方案的弊病。
“哈哈哈!”
葉華笑了,“趙先生,我幾時說過這些青鹽要在大周銷售了?”
“這……”趙普愣住了,“那,那要賣到哪里?”
“當然是南唐了!”葉華笑道:“南唐這一次攻擊淮北,所圖謀的不過是兩淮的鹽,他們的地盤不產鹽!我們從黨項人手里收購青鹽,再加價轉賣給南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