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小的茶葉而已,居然能引出這么大的風浪,著實令李昌齡嚇了一跳,冷靜下來,他就不信了。
“王相公,股市漲跌,本就是常事,我看沒什么了不起吧!就讓他們自行調節就是了!”
“你閉嘴!”
沒等王旦回答,寇準先開口了,他像是憤怒的獅子附體,在內閣值房不停踱步……寇準明白,股市暴跌跟茶葉關系不大。或者說,茶葉的事情,僅僅是個引子,導火索而已!
多年來,積累的矛盾終于爆發了!
這個矛盾甚至能上溯到葉華的時期,或者說,從推行工業化開始,就不停累積……葉華在位之時,他竭力化解,壓制風險。可到了寇準上位,他為了籠絡人心,不惜縱容風險擴大。而且他的任內,大周基本上完成了初步的工業化,海外的屬地也都納入版圖。
擴張停止了,經濟的重心轉移到了金融。
事到如今,各種積累的矛盾到了無法抑制的程度,驟然爆發開!
寇準的臉色非常難看。
“必須要穩住市場,一定要!”
見慣了風雨的寇準,此刻顯得焦急而不安,他語速極快,“立刻告訴保險公司,要他們針對茶農的損失,進行賠償。同時調撥茶葉,穩定物價。還有,財政部要撥出專款,用做維護股市安定!”
王旦嚇了一跳,忙問道:“首相,你這是要拿財政的錢,購買股票?”這可不行,隨便挪用預算,那可是大罪,誰也承擔不起!
寇準也意識到了錯誤,忙糾正道:“我的意思是穩住茶葉公司……對優質企業,提供財稅和貸款的便利。還有,要降低銀行利息。總而言之,務必要竭盡全力,穩定股市!”
“明白!”
王旦急匆匆下去安排。
內閣重新剩下兩個人,李昌齡皺著眉頭,干笑了兩聲,“那個……寇相公,下官以為,是不是小題大做了?我覺得一點得失不算什么,大周底子雄厚,足以撐過去,要不了幾天,恐慌消失了,漫天的烏云就散了。”
他還想往下說,卻發現寇準的眼睛都紅了,正惡狠狠盯著他,嚇得李昌齡渾身哆嗦,“寇,寇相公,下官說錯了嗎?”
寇準輕哼了一聲,“你沒說錯,是你的屁股,坐錯了位置!”
李昌齡的耳邊響起一聲驚雷,他嚇得連忙站起來,手足無措,惶恐道:“寇,寇相公,你可不能開玩笑啊!下官,下官捫心自問,沒有什么錯處……”
他還想往下說,寇準沖到了他的面前,兩個人四目相對,寇準的眼中怒火灼熱,能把人給燒了!
“你聽著……讓那幫人適可而止!”
不知不覺李昌齡的鬢角見汗,他遲疑道:“下,下官不解!”
“別跟我裝蒜!”寇準怒吼道:“他們這些年推高股市,賺了不少錢,事到如今,想要抽身退場,把爛攤子丟給我,告訴他們!癡心妄想!我寇準不是面捏的,敢耍我,那就只有死路一條!我不介意同歸于盡!”
李昌齡身體晃悠,跌跌撞撞出了首相值房,寇準的話,不斷在耳邊回蕩。
是的,不要懷疑寇準的手段。
這家伙能坑了千萬天竺人,就不在坑殺幾個商人!
他是葉華的弟子,兇戾程度,絲毫不在其師之下,真的把他逼急了,魚死網破,也不是不可能!
“哎!這事情難辦了!”
李昌齡不是笨人,更不是不懂金融市場的那點事。
實際上,論起功力,他還在寇準之上,只不過他的屁股是歪的!
自從金融改革以來,大周的投機之風日甚一日。
增發的貨幣少部分流到了海外,多一半還是在開封,在金融圈子里!
直接結果就是各種股票債券,沒日沒夜地瘋漲,比起當初剛剛建立股市,漲得還要兇,持續時間則長得多。
漫長的大牛市,已經讓很多人都忘記了風險二字,只知道狂熱地購買。
可問題是世上沒有永遠能上漲的東西。
股市背后的莊家深知這個道理!
有人要問,金融市場怎么賺錢?
貌似這個問題,可以寫成千萬字的鴻篇巨著,有無數的答案,可歸根到底,也不復雜,就是不斷循環的金錢游戲而已!
首先就是確定題材,把握時機,編制一個動人的財富故事……簡言之,就是讓你相信,這東西要漲價了。然后呢,不斷投入資金購買,把價格一再拉高,吸引吃瓜群眾,加入其中。
當價格炒到一定程度,故事要講不下去了,莊家就會高價出貨,狠狠賺一筆,同時把眾多的“韭菜”扔在高高的山崗上。
等到“韭菜”受不了,開始拋售,價錢一再下降,等莊家看到了實惠,就會再次進場,重復這個過程。
反反復復之下,韭菜就一茬一茬地收割了。
如今大周的股市就是如此,到達了令人目眩的高度,那些莊家要撤走了。
李昌齡勸說寇準,不要干預,正是讓商人們從容撤退,說穿了就是這么回事!可寇準也不是白癡,他早就知道股市不安全,但被逼無奈,不得不力保股市。
結果出了問題,他能放豪商們輕松逃掉嗎?
想什么呢!
老子是寇準,不是弱雞!
“傳話給李昌齡,讓他把我的意思告訴其他人。共體時艱,就是我姓寇的朋友,等過去了難關,我自會報答。若是在這時候,敢拆我的臺,那就是寇準的敵人!如何下場,讓他們自己思量!”
還真別說,寇準發飆,還是管用的,幾招用出去,茶葉先穩住了,股市跌幅收窄,甚至出現了一點反彈,然后進入了平穩震蕩階段。
“這算又過了一劫啊!”
寇準召集內閣會議,把幾位閣老,還有有關財政金融的尚書們請來,共同探討眼前的經濟形勢。
“這幾年,我們過度依賴金融,依賴股市。農業產品已經連續三年減產,工業品也失去了成長。大量的工廠關門,失業非常嚴重,我認為,到了必須要調整的時候!“呂蒙正開宗明義,亮出了自己的觀點。
不出意外,李昌齡再度反對,“我不這么看,呂相公抱怨出口少,進口多……可我想問李相公,我們出口多,進口少,那會是什么結果?”
呂蒙正稍微遲愣,李昌齡就冷笑道:“我要提醒呂相公,我們不是沒有出口!我們出口的是貨幣!”
李昌齡聲音亢奮道:“進口了商品,出口了貨幣,海外屬地全都靠著大周的紙幣結算,每一筆交易,我們都能收到鑄幣稅!我想請教諸公,還有比出口貨幣更容易的事情嗎?”
好強大的理由,一下子堵住了無數張嘴。
開會之前,想開口的人比比皆是,多半都想找內閣麻煩。
可經李昌齡這么一說,大家伙又猶豫了。
是啊,出口紙——呃不,是貨幣,這個多容易!
在金銀時代,朝廷是希望多出口貨物,積累更多的金銀。畢竟往出拿銀子,還是肉疼的。可進入了紙幣時代,情況就不一樣了。
多少紙幣,都不心疼啊!
李昌齡見有了成效,立刻趁熱打鐵。
“諸公,眼前雖然有點問題,但我認為情況不嚴重……首先呢,我們底子雄厚,最好的科技,最大的市場,最強的軍隊,全都在我們手上。海外屬地也是大周的疆土,他們不敢跟朝廷作對。更何況金融本身也是武器,還是非常強大的那一種。試問海外屬地,想不想保住自己的財富?”
“我有個建議,那就是適度提高利息,同時開放屬地向本土投資,尤其是鼓勵他們購買債券……這事情我可以操辦,只要讓他們把掙的錢送回大周,不就什么問題都沒有了!”
好天才的想法!
一直沒吭聲的葉曦突然幽幽道:“李相公果然神機妙算,戲法變得真好看!”
李昌齡干笑道:“怎么?葉相公也贊同老夫的辦法?”
葉曦把頭扭向其他的官員,聲音冰冷道:“諸位,我們探討的是產業的發展,不是貨幣上的得失!大周的問題遠不是那么簡單!我們正在流失競爭力,正在墮落!沒有人能打敗我們,可我們自己會害了自己!”
葉曦激動道:“我強烈建議,應該立刻著手,恢復實業,對企業減稅,同時限制金融,擠壓泡沫,消除風險……如果我們不立刻行動,再過三年五載,十年八年,想恢復都恢復不了了!”
“一句話,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葉曦的堅決讓寇準大吃一驚,哪怕他跟葉曦立場不同,但是也不能無視葉曦的判斷!內閣會議爭吵之后,寇準立刻留下了葉曦,兩個人要單獨談談!
正在寇準想要詢問之際,突然有人跑進來,對著寇準低聲道:“首相,大事不妙了!”
“什么事?”
“三天前,天竺方面要提走二十萬兩存金。國庫那邊按照規矩,把金子給了他們,可是在驗貨的時候,發現……”
“發現什么?”寇準聲音提高了。
來人苦澀道:“發現黃金不純!”
寇準簡直像聽到了笑話,“國庫的存金,怎么可能出問題?說!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回,回首相的話,經過查驗,有些黃金是,是假的!”
“假的?”寇準豁然站起。
來人要哭了,聲音顫抖道:“沒錯,真是假的,是,是用黃銅刷了一層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