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男人最喜歡的事情有兩種,危險和玩樂。
韓覺走在異世界的街道上,就時刻處于一種危機氛圍里。他沒有接受過間諜訓練,對眼前出現的一切陌生東西,都無法做出最自然、最習以為常的表現,有時候就表現得像個傻瓜。他不在意自己表現得像個土包子,他只管享受著不停探索的感覺。
像是孩童探索自然一般,叢林的螞蟻,路邊的野草,都值得他掛著笑,睜大眼睛端詳許久。
之前的韓覺整個心思撲在準備比賽海選上,已經沒有再像樣子地逛過街了。這一次久違地逛了一下街,感受到了異世界的新奇,但同時也勾起了對前世的懷念。
來到這里才一個月都不到,韓覺卻恍惚覺得過去了很久。
其實使人覺得遙遠的不是時間之長,而是兩三件不可挽回的事。
天色已經變暗,韓覺慢悠悠走在路燈下,路燈把韓覺的影子拉得很長。擦肩而過的路人與居民,在暖洋洋的傍晚,老人們結伴著散步,小孩吃了飯就在路邊亂跑,偶有單獨行走的年輕人,拿著手機說笑著些什么。
韓覺一邊哼著“想留不能留才會寂寞,沒說完溫柔只剩離歌~心碎前一秒……”一邊走,有時候則換成“我最親愛的,你過得怎么樣。沒我的日子……”,看著路人,眼神閃爍。
每當韓覺想念起前世的時候,整個人就會變得敏感,脆弱,仿佛任何東西都能讓他心懷趕上。觸景傷情對于他來說是這世界上最殘酷的一種刑罰。
韓覺走到家樓下的時候,透過玻璃,猝不及防看到了關溢正坐在一樓的長椅上,瀏覽著手機。
韓覺先是感到奇怪,然后才是驚覺自己這個藝人當得實在業余了,都忘記把比賽情況匯報給經紀人。
韓覺揉了揉臉,深呼吸,整理了一番情緒,回憶著前身的性格人設,拿好心里的劇本,感覺一切沒問題了,才放慢了腳步往電梯走去。走了一半才像是剛看到關溢似的,驚訝地挑了挑眉毛,舉起手一揚,說:
“喲。”
關溢從韓覺進了玻璃門開始,就一直在看著韓覺的“表演”,同時也在觀察著。
盡管韓覺收拾了情緒,強作正常,但關溢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了韓覺的一種疲態,和一種脆弱。
海選失敗了?
關溢對此并不意外。
面對到韓覺輕佻的招呼,關溢沒有太多的反應,一如曾經跟隨到韓覺家里一樣,他默默地站起來跟上韓覺,走進電梯,走出電梯,換鞋,進屋。
韓覺洗了洗手和臉,換了衣服,出來給坐在沙發上的關溢倒水。
然而關溢十分敏銳,記性好,眼神也很好,在韓覺送茶的時候,看到了他手臂內側的文身。
文身不大,不是那種要分好幾次才能完成的圖案,但也不小,在人眼前一晃,很難不被注意到。關溢沒有自我猜測那是畫上去的。因為他就陪著發小阿翔去文過身,文身的部位在文好之后的幾小時內要包裹著保鮮膜。而且線條的周圍是紅彤彤的一片。確定韓覺去文身無疑了。
關溢皺了皺眉,再看向韓覺時,已經是一種質問的視線。
韓覺把水杯放到茶幾上,直起身時便看到了關溢眼神中充分的不滿,像要吃人。
“你餓了?”韓覺問。
關溢不作回答。
韓覺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關溢。是沒匯報情況?還是讓他在樓下等了太久?
“我手機靜音了沒有聽到。忘了跟你說,我通過海選了。還有,我也不是故意要……”韓覺說完后就拿上一個蘋果打算去洗,好逃避接下來的問責。
“現在不是說那個的時候,你這手上什么時候……”關溢語氣不善地說著,但是說了一半才醒悟過來韓覺剛才說了什么,于是話語又折了回去,“你海選過了?”
“啊,過了。”韓覺的聲音從廚房那里傳來。
關溢手指在腿上點著。事先準備好的計劃都建立在海選失敗上,但現在意外成功了,顯然需要重新計劃。
韓覺洗一個蘋果洗了很久,洗了好幾遍都沒等到來自冷臉經紀人的問責。洗完之后,走到遠離關溢的沙發上坐下來。
還打開了電視。
韓覺嚼著蘋果,假裝很投入地看著電視。
關溢一直等著韓覺把一個蘋果吃到只剩一個核了還在繼續啃,才開口問韓覺:“第二輪什么時候開始?”
韓覺看著電視說:“半個月之后,具體的會短信通知。”
關溢手指又開始無聲地彈點。
韓覺吃完一個蘋果也沒等來任何問責,明白自己過于謹慎了。前世在圈子的邊緣混跡好幾年,他看過很多鏡頭背后的真實樣子。藝人行走江湖,看起來各有各的個性和特色,實際上不過是背后團隊的傀儡。他不止一次地看到過人氣不錯的藝人做了錯事,就被經紀人拎到后臺,當著眾人的面大聲痛罵,而藝人往往什么也不敢還嘴。藝人若想獲得自主的空間,只有熬到一定的資歷或有足夠的人氣。
韓覺自在慣了,只要一想到將來會被各種無形的線所束縛,他光想想就受不了。
“以后不管是淘汰還是晉級,主動點和公司報備。”關溢叮囑韓覺。
韓覺沉默片刻,說:“知道了。”
電視里,放到了一個音樂打歌節目。唱歌的是韓覺的老熟人,吐槽大秀的主嘉賓,林芩。林芩在電視里唱著一首華夏古風歌曲,發音和唱功什么的都沒什么問題,但歌曲太平庸了,一首結束,韓覺聽完感覺跟沒聽一樣。
關溢看著電視,跟韓覺說:“你再想想,還有沒有什么事沒報備?”
“沒了。”韓覺以為關溢這么說是準備要走,欣喜地站起來準備送走關溢。
然而關溢并不準備走人。他轉頭,看著韓覺,問:
“你手上那個文身,什么時候弄的。”
文身……
韓覺看了看手腕,再看了看關溢,說:“下午。”
“為什么不先跟我說?”關溢質問著。平靜的臉下是隱而不發的憤怒。
迎著關溢的視線,韓覺才恍然相比賽況不報備,對公司來說,對一個經營偶像的公司來說,擅自文身更為嚴重。他意識到自己到底還是沒把自己當成一個明星,人生洗牌,他甚至感覺自己比任何人都要自由,所以怎么可能被人掌握信息,怎么可能做什么事都要問過別人的意見呢?
韓覺沒所謂地坐下,說:“泱泱華夏大國,包容開放,總不至于現在都還有人覺得文身是不好的吧?”
“你以為問題是這個?”關溢笑了,輕蔑的笑。
偶像藝人作為一個工業商品,作為一個工業商品,是要被精美包裝然后販賣給粉絲的,怎么能夠允許有文身這種東西?韓覺的行為,等于在包裝上進行了涂鴉。文身不嚴重,嚴重的是公司對藝人的失控感。一個不聽話的藝人就等于一次隨時會失敗的投資。
“你是準備以后只說唱了?”關溢面無表情的臉說出了嘲諷意味十足的話,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說唱歌手?”韓覺想了想,說:“也不是不行。”
關溢當然知道說唱里并不全是金錢至上、利益為尊的垃圾歌曲,也不是所有說唱歌手都瞄著鈔票馬子豪宅跑車。但在關溢看來,韓覺玩說唱不過是用來洗人設,真正要讓他弄出點什么花樣,寫出什么有反省力度的歌詞,他做不到的。
“文身這件事我會上報公司的,”關溢沒把韓覺準備當說唱歌手這件事當回事,“到時候公司讓你洗掉,你就……”
“不行。”沒等關溢把話說完,韓覺就打斷了。
“我不會洗的。”韓覺提前給出答復。他盯著關溢的眼睛,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
關溢緊合的咬肌閃了一下,覺得頭疼。
韓覺認為關溢對他已經蠻盡職了——先是答應讓他參加說唱比賽,又是給自己找說唱老師,又是給他足夠的時間瞎逛磨練說唱,還幫自己走后門去參加海選。他不能過河拆橋,不該為難關溢的。但這個文身對他來說有著非凡的意義,實在不能洗掉。
“為什么不能洗?”
“對我很有意義。”
“文身總是有意義才會被文上去的,我理解。其實公司也不一定會讓你洗,就算最后要你洗掉,你也可以先洗掉,等過段時間再重新去文。”
“既然不一定讓我洗,說明留著也行,那就留著啊。你是我的經紀人,你幫我去說服公司。”
“我是你的經紀人沒錯,但我拿的是公司的薪水。”
客廳一下子安靜了,只有電視傳里的歌聲飄蕩在空曠的客廳。
韓覺叛逆的勁頭上來,是鐵了心不肯服軟。不說話。
關溢在等韓覺給一個回答,也沒有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就在韓覺準備跟關溢共處一屋耗上一整晚的時候,
“唉~”關溢嘆了一口氣,他是有媳婦的,耗不過韓覺。他說:“現在說什么也晚了。你以后活動就穿長袖,遮一遮,最好編一個故事,以后被拍到了可以說。”
韓覺樂了:“行。”
關溢揉了揉太陽穴,說:“現在跟你說一下你接下來的行程。”
韓覺洗耳恭聽。
關溢深吸一口氣,說:“你接下來參加戀愛綜藝,我們戀愛吧,收視不高,但是很容易立人設,編劇那邊我會拜訪的,你到時候跟著劇本演就好。女嘉賓來頭不小,注意別假戲真做……”
“等等,”韓覺打斷道,“戀愛綜藝?談戀愛的?”
關溢看了一眼滿臉詫異的韓覺,點點頭,打算繼續介紹情況。
“不行,這個不可以。”韓覺搖頭。
關溢用這個不行那個不行,你到底想干什么的表情看著韓覺,等一個解釋。
“因為……”韓覺沉吟著,卻半天都沒能說出因為什么。
關溢似乎沒了耐心,換了個坐姿,就說:
“本來呢,我打算的是你這邊上著有嘻哈的比賽,讓觀眾關注你,你回到大眾的視線里,以前的黑料肯定會被翻出來,然后你另一邊同時上一個真人秀,展示你私下的樣子,就像這次這個我們戀愛吧,設置好人設不說能把你洗白,但好歹能圈住一些年輕的新粉絲,改變一點中立路人對你的印象。你知不知道我幫你運作了多久才拿到這個節目?你現在這樣……我就問你還想不想工作,想不想賺錢。”
韓覺皺緊了眉頭。他實在沒辦法告訴關溢,他既不是演員,也沒怎么在鏡頭前面表現過,更沒打算為藝術獻身,他只是想賺一筆塊錢就收手,至于立不立人設,洗不洗白黑歷史,他實在不怎么介意。
“而且他們的出演費也很有誠意,”關溢重新面朝著韓覺,繼續說:“我給你的定位是全能偶像,影視賺的錢才是大頭,你以后肯定也是要涉及影視的。所以你這次不行又是為什么?”
關溢冷不丁問了一句:“你有女朋友了?”
韓覺連連否認:“沒,還沒女朋友。”
“你就是有女朋友了,這個節目你也得參加。從你當偶像的那個時候起,你就是所有粉絲的男朋友,戀愛節目可以展現你戀愛時的狀態,是最容易喚起女粉絲幻想的辦法。”
韓覺低頭沉思,面色猶豫。
關溢眼簾低垂著,視線卻通過耷拉的眼皮,一直在觀察著韓覺。
“錯過了這個,有嘻哈再被淘汰,接下來就沒有機會了。韓覺,你之前已經錯過很多機會了,這最后半年……你自己想想。”
韓覺將手握成拳頭放在嘴唇前,始終在沉思。
關溢沒有催促。
最終韓覺皺緊眉頭,再三確定:“確定有臺本吧?”
關溢點頭。
“所以,我只要按照臺本上的演就好了吧?”
關溢再次點頭。
韓覺閉上了眼睛。
他十分不想出演,但是先是擅自文了身,拒絕了一次,接下來再拒絕工作的安排,幾乎是告訴公司看吶,五年過去,我跟以前一樣任性啊,公司就不會再安排工作給他,這等于是自絕財路。
韓覺問:“行吧,節目周期多久?”
“不固定。兩邊協商一下隨時可以下車(退出節目),或者你出了什么丑聞,或者收視率低,都有可能下車。”
韓覺面露驚色。
“怎么?”關溢問。
“沒什么。”韓覺搖了搖頭。
韓覺沉默了許久,最終下定決心:“我知道了。”
關溢看到韓覺點頭了,也面無表情地也點了點頭,繼續介紹這個節目的情況。
但是,韓覺聽著關溢的介紹,心里卻在想著剛才聽到的那句:收視率低就有可能下車?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