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王處長端坐在屋里,李憲的思路跟不上了。
窗前的老王回頭看了看他,冷哼一聲:“干啥?”
“啊、那個……沒啥事兒,你們聊我先走了。”見屋子里的氣憤有點兒詭異,剛推開的宿舍門,直接就被他關上了。
可是沒成想,還沒走出宿舍呢,后面的王處長就跟了出來并叫住了他:“李廠長,你這是……來看我爸的?”
當得知李憲就住在這里,而且和王林和相處的不錯,就連去商業局都是老王同志給安排的之后,王處長吁了口氣。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和李憲還沒真正的認識過:“李廠長,我叫王安邦。”
李憲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指了指走廊深處的那間宿舍:“你家老爺子抽的是……嗯,王老這是怎么了?”
王安邦一咧嘴,支吾著也沒說什么。許是為了打岔,便說起了廠子的事情。詢問李憲當時是怎么想著承包紙廠和紙漿廠的。
有了王林和的這層關系,李憲倒也不隱瞞。將自己在商業局是看到了紙廠的生產設備,以及對目前市場上的一些判斷,覺得紙廠有前景的事情說了。
聽完之后,王安邦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覺得,如果這個廠子不歸你,而是產權仍由林業局所有,你當廠長。生產現在一樣的產品,還能保持現在這樣的盈利嗎?”
對于這種說法,李憲撲哧一笑。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手拋出了一個問題:“王哥,西游記看過嗎?”
“當然。”
“你說為啥當初孫悟空大鬧天宮,十萬天兵天將拿他毫無辦法。但是后來跟唐三藏取經,隨便跳出來一個妖精就能讓他灰頭土臉呢?”
王安邦一愣、琢磨了半天,也沒有找到答案。
見他疑惑的樣子,李憲笑道:“因為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時候,那些前來鎮他的天兵天將都是給天庭打工的。但是,當他西天取經的時候,遇上的妖精……都是自己出來創業的。給別人打工,大家伙就是拿工資混混事兒犯不著拼命。但是自己創業要是不努力,那可就是死路一條啊。”
仔細將這句話咀嚼了半天,王安邦掏出了五百塊錢塞到了李憲的手里,讓他轉交給王林和。之后,便若有所思的離去了。
看著手里的五百塊錢,李憲更加懵逼。
這父子……到底什么鬼啊!
正在他發呆的時候,走廊里一陣嗤笑。
“這倔老頭,自己兒子給錢還不要。不要給我,正好茶葉快喝沒了。”
李憲一回身,便看到了倚著房門,一臉嘲弄的鄭唯實。
“鄭爺……”李憲立刻訕笑著走了過去,“解個惑唄?這到底咋回事兒?”
“咳咳、”鄭唯實嘿嘿一笑,掐了個劍指,一副說書人的派頭做的很足;
“說從前有那么一個人吶,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上跟生死弟兄做了承諾,若是彼此任何一人橫死疆場,汝妻汝子吾養之。結果戰場上子彈不長眼,他那生死弟兄真死了。
之后呢,這人就真的把人家老婆孩子接到了身邊兒。結果吧,這養著養著,沒把持住褲襠里那話兒,養出了作風問題!媳婦離婚,子女反目,原本都定了的省官兒也黃了……”
“鄭唯實!你不說話沒人他娘的當你是啞巴!”
正在鄭唯實講的興起的時候,走廊深處發出一聲大吼。
鄭唯實被嚇得一哆嗦。
原本想退回房里,可是見李憲抓耳撓腮的想聽后文,不忍心就此斷章,便縮著脖子,扒在李憲的耳朵邊小聲道:“后來那老嫂子羞憤之下急火攻心撒手人寰,嘖嘖……那人自覺愧對兄弟,從此將人子當做己出……書中所謂義之實從兄,仁之實事親,不義不仁者……”
“哐!”
走廊深處,傳來一聲巨響,像是什么東西砸到了房門上。
……
李憲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得到了極大滿足,腦補著王林和年輕時候的英勇事跡回到了宿舍。
晚飯的時候,徐朝陽來到了干休所。在王林和那呆了一個多小時后,找到了李憲。
看得出來,徐局長很高興。應該是得到了什么內部消息,再三和李憲保證廠子絕對不會出問題,讓他踏踏實實干。
用徐局長的話來說,就是“審查組目前主要的意見是廠子在轉讓時的評估程序做的不完善,不過這個問題不大。回頭我讓商業局重新做一下,明確產權敲定檔案對你也好。不過你心里要有數。兩個廠子里的設備和地皮,按照現在的價格少說也得有一百萬。我報的是五十,以后再有上級部門問起,一定要對上號。”
末了,對于李憲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將廠子轉虧為盈并帶動殘疾人就業的事情大為贊賞。
李憲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了。
見徐朝陽春光滿面,他想到了之前劉會計帶給他的啟示。以目前廠子里的生產需要大量木材,但是現在紙廠成了私營的,沒有原木指標為由,請徐朝陽給放點兒批條。
這點兒事兒對于徐朝陽來說,那就是一個電話的事兒。心情大好之下,他滿口答應了下來。
當問及要說少的時候,李憲紅著臉,來了個獅子大開口:“現在生產量一天一個樣,我也不知道能用多少。要不……您直接給我一本蓋章的空條,我自己開得了。也省的我日后總跟您張嘴……”
徐朝陽差點兒沒被自己的唾沫給噎過去!
雖然在局里說一不二,但是原木的批條可不是瞎放的。涉及到四五個部門,隨便開條這樣的后門他可不敢開。可是話都說滿了,也不好否決,只好說自己和林政那邊打招呼,紙廠用木材按照森工體系的計劃價格來,用多少讓李憲自己去提。
雖然奸計沒有得逞,不過拿到了計劃價格,李憲也滿足了。
送走了徐朝陽之后,他仍自興奮不已。
“老子的四十萬貸款,有著落了!”
看著天上的繁星,李憲內牛滿面。
……
次日一大早,李友一家就收拾好了東西,準備返回林場。
李憲之前已經再三挽留,可是也沒留住。打發李潔先去了廠子,自己留在家里等著中午去送。
十點多鐘時候,蘇婭帶著蘇輝匆匆趕到了干休所——昨天李憲已經說了今天要將蘇輝送到林場學木匠,這個小啞巴惦記著呢。
蘇輝似乎是極不情愿,是被瘦弱的蘇婭拽著進的宿舍。
這年頭,木匠雖然不是什么能賺大錢的活計,可是娶媳婦卻是極占優勢。這年頭的家具還比較稀罕,一般的姑娘要是嫁給木匠,那家里的家和事兒可都不用愁了。
這也是為啥張啞巴能找著媳婦的原因。
將弟弟推搡到李憲面前,蘇婭長長的舒了口氣,指了指弟弟,又指了指李憲,做了個拜托的手勢。
李憲微微一笑,點頭道:“你放心吧,招學徒的那個木匠和你一樣說不出話,但是他心眼很好的。就算是學不成,也不會欺負你弟。”
蘇婭咬了咬嘴唇,指了指弟弟,做了一個“怒”的表情,指了指自己,然后狠狠的揮舞了一下小拳頭。
李憲忍不住一笑。
他很奇怪,這姑娘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是這似乎比沒有成為她和別人溝通的阻礙。
她的手勢實在是太有靈性了、用這些簡單的手勢,甚至能表達出更深層次的意思。
“放心吧,他要是不聽話我告訴你,讓你教訓他。別人不會不會打他。”
蘇婭這才羞澀的點了點頭,從薄襖鼓鼓的兜里掏出了兩個雞蛋,塞進了弟弟的手里。
摸了摸弟弟的頭,她沒做手勢,直接做了個貌似是“聽話”的口型。
李憲已經將姐弟的遭遇和家里說了,鄒妮見著這一幕,摸了摸眼角,走過去拉起了蘇輝:“孩子,聽你姐的。”
蘇輝低著頭也不說話,雙肩抖動。
直到鄒妮拉著他快走出了干休所大門,他才敞開了正處于變聲期的公鴨嗓子,大吼了一聲。
“姐!我下個月就回來!那群混球要是再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肯定削死他們!”
蘇婭的眼睛里帶了層霧氣,卻搖了搖頭。呲著牙皺著鼻子,做了個老虎一般的兇狠表情。
然后笑了,揮蒼蠅一樣的對弟弟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