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衛民的這一趟視察來得快走得也快,不顧劉偉漢和劉萬發等人的挽留,在參觀了酒業基地施工現吃及邦業黑陶協會之后,便打算返回冰城。
臨走的時候特地交代李憲,年底的事兒他可惦記上了,得了李憲保證不讓他失望的承諾,又慰勉的劉偉漢等一眾干部之后,方才離去。
孫衛民一走,眾人都松了口氣。
這個突然襲擊搞的整個縣城人心惶惶,生怕出什么岔子。但是現在看來,孫書記似乎很滿意——這就是好事兒。
雖然正主駛號走了,可是劉萬發這個市一號還在呢,也不能怠慢。當晚,劉偉漢拉著李憲作陪,好生招待了劉萬發一頓。邦業在酒廠和黑陶這兩件事情上給北林在曙創了臉面,劉萬發現在倒是也很重視,晚飯時候自然少不了對兩件事兒的始作俑者,也就是李憲,又是一番夸獎鼓勵。
酒桌上,趁著氣氛不錯,李憲將自己這一次去京城,得知了央視對黃金時段招標的事情說了、提出了自己打算競標,為邦業白酒拿下黃金時段的事情。
雖然邦業白酒現在的著實不錯,可是很明顯,拿幾千萬去京城央視整下黃金時段這件事情,在所有人看來簡直還是天方夜譚!
央視,那是什么平臺?
那可是黨和國家的喉舌,是承載著中華所有大事虛的一個窗口啊!
饒是想象力再豐富,對邦業酒廠的未來期盼再大,可是眾人也從來沒想過,讓邦業白酒的出現在新聞聯播的頭尾處——那得是多大的道行?!
在李憲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之后,先招待所的食堂之內鴉雀無聲,連根兒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到。
半晌,劉萬發才合上了嘴巴,將手里的酒杯放下,問道:“這就是你跟孫書記說的驚喜?”
李憲點了點頭,“沒錯。”
“這步子是不是邁的太大了點兒?”劉萬發砸了砸嘴,“按照你說的,拿下這個黃金時段,至少也得三千萬。你們邦業酒廠現在一年能盈利多少?照著你們自己的預估,一年也就是一千萬左右的利潤。三千萬吶那可是總,你有把邦業白酒推向全國市場的這個心思是好的,但是我奉勸你一句,穩扎穩打,千萬不能冒進。”
也就是劉萬發今天心情不錯,要是放在平常,怕是已經拍了桌子。
這他娘的跟大躍進的時候放衛星,守著坰地就要畝產萬斤有啥區別?
太鎬了!
劉偉漢還是比較理解李憲的,他知道李憲這么說這么做,肯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
但是對于去央視打,參加那個什么競標的事情,他同樣不能——實際條件不允許。
“李總,情況不允許啊、”
說著,劉偉漢就伸出手,掰扯起了最近縣里的投資項目;
酒廠的擴建,雖然地皮不用錢,可是平整土地,通電通水以及廠房和基礎設施的建造,下來就得個二三百萬。而雖然制酒的生產線依靠人工的地方比較多,但是這么大的制酒基地,剛跟日方談妥的蒸餾酒工藝線,全套下來也已經達到了五百萬。
可這僅僅是酒業基地一個項目的投資而已。
按照劉偉漢的設想,是想用白酒產業拉動整個邦業縣的經濟。現在酒業基地在建的同時,類似包裝廠,陶廠,運輸公司,英廠的擴建升級項目也在啟動。
而作為釀酒的第一環節,糧食的供應這一塊也在動。他已經授命下面的人組建了邦業縣第一糧食公司,和縣糧庫合并,對高粱等經濟作物的種植給予農民鼓勵政策——這又是一大筆錢。
此外,為了方便酒廠的對外運輸,他還打算在邦業通往省道的部分修一條公路。
這些東西全算下來,兩千萬的貸款不僅沒有剩余,甚至還不夠——他還指望著縣里在酒廠那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分紅能解解窮氣呢。
兩個領導表明了態度,周圍頓時一片附和。
一片鬧哄哄之中,李憲只能無奈苦笑。
這些人不知道,未來三年的白酒產業,是除了保椒之外,靠營銷盈利最為瘋狂的產業。
屆時,誰的知名度大誰就能擁有一切⊥連孔府家酒曾經一時無兩的品牌,都會在標王的淫威之下瑟瑟發抖,喪失掉之前兩年不斷營銷投入之下積攢而來的市齒額。
而如果不參與到這一嘗宴之中并取得勝利,剛剛起來的邦業白,也就僅僅是曇花一現而已。
要是放著之前的老廠那點兒產能那點兒貴么其實是無所謂的⊥算不走出龍江省,靠著地方低端白酒市場的消費,酒廠也能活的很好。
可是現在在自己的引導下,邦業的白酒產業已經形成了制霸的格局。而計劃外提前來臨的央視標王之爭,打亂了他之前所有的部署。
現在的處境,已經是騎虎難下。
“錢的事情我自己想辦法過就算說破大天,這個競標,我是一定會去參加!”
在一片反對聲中,李憲撂下了這么句話。
晚上喝的有點兒多,在回到了宅子之后,李憲就蒙頭大睡。第二天一大早又不得不起來,去縣里給劉萬發送行。
一套流程下來,一上午的時間就過去了。
雖然天氣已經立秋,可是今年不知道怎么了,秋老虎比母老虎都兇,大晌午的天仍然熱得很。天上的太陽像是個火刺猬,蟄得天紅地赤,人看一眼也被蟄得眼珠子生疼。
拒絕了劉偉漢的留請,李憲準備回去宅子。難得今早起來時候,老吳同志說要和蘇媽一起回去林業局溜達看看老鄰居。
也就是說,下午的時候,宅子里可就剩下蘇婭一個人了。
熱脹冷縮,大太陽之下,李憲那一顆色膽正在隨著將近三十度的高溫急劇膨脹。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大哥大響了。
徐茂和打來的。
“憲子,完犢子了。這下子全完犢子了!”
一接起來,徐茂和帶著哭音的粗嗓子就跟砂紙似的把李憲耳朵給蹭了一遍。
“咋地了?”雖然已經意識到可能是水變油的投資出了問題,可是李憲還是追問了一句。
“他媽了隔壁!我昨天去找了我那公安局的哥們兒,和他一起按照你跟我說的那些查了資料,查完了之后我們倆就覺得這事兒他娘的真像你說的那樣,有點兒騙的意思。然后就聯系王博士,可是那孫子……說錢已經投出了,不給退!”
李憲眉頭一擰,“那你怎么整?”
“能怎么整啊!人都沒影兒啦5是去外駛流開會了,再打電話也不接。我和我這哥們兒私下里一打聽才他媽知道,這孫子在哈爾濱辦了六個秤,可是這六個膨化劑廠從去年到現在,才賣出去四十多噸的水基燃料⊥這,還他娘的吃了還幾個官司,說他們廠的東西燒不著,四五個人都跟法院起訴了。你說,我他么咋整啊!”
你大爺的!
李憲現在就像那塊板磚,把徐茂和腦子敲開,看看里面裝的是不是粑粑蛋兒。
可是轉念一想,又是一聲長嘆。
別說是徐茂和,全國上下那么多的專家學者,甚至是院士都有上當的——可見這不是智商的問題。自己也就是仗著從后面回來,知道這里是怎么一回事情,才能先知先覺罷了。
五十年代,國家躥苦戰勝利后的高度興奮之中,那時國民的心態是積極的,認為可以克服一切困苦過上好日子。然后,正常的興奮轉化成鉑的亢奮,自信便化成為無知的狂熱。一九五七年的失誤,一九五八年的挫折,一九五九年的持續亢奮,一直到了十年‘大浩劫’。
七十年代睜開眼一看,外面早已把中華甩下了整整一個世紀。于是心靈的覺醒就轉化成心理的失重,虛妄的自尊逆轉為沉重的自卑,因此狂躁不安,煩亂不安,急需要一劑良藥來把那些失去的自信找回來。
所以整個十年代,國民對于科學,體育這種能最程度上振奮人心提升民族自豪感的事情,幾乎有著變態的狂熱和不理智。很多在后來看起來無厘頭的事情,在這個時代都能成為全民擁護的對象。
全民證實哥倫巴赫猜想熱,氣功,永動機,水變油,牟其中……無一不是這種氛圍之中被國民捧起來的怪胎。
在這樣的氣氛之中,若是把自己放在徐茂和的位置上,得知有這么一個靠著權威發大財的機會,憑自己的尿性,沒準兒也特么得上當。
時代的局限性啊。
大太陽下,李憲抹了抹額頭上滲出來,被風一吹冰冰涼的汗珠,咧起了嘴——皂滑弄人。
之前,他還想著跟徐茂和借錢去央視競標呢。
現在看來,這事兒是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