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閣下看著杜林,看著這個年輕的有些過分的臉龐,仿佛穿越了時光的隧道,在四十多年前的那個晚上,在提馬蒙特家族的的馬棚里,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見的那張同樣年輕的臉龐。
“人們不會尊重沉默的人,他們只會把沉默當做是一種懦弱的表現,如果你想要人們正視你的眼睛,想要讓他們耐著性子聽你把話說完,你就要讓他們明白一件事——你需要并值得被尊重!”
被大多數年輕人包圍在燈光下的馬格斯非常的自信,人們看著他的眼神都帶著一絲崇拜。
“這一次,我們玩一把大的……”
恍惚之間主席閣下回過神來,人年紀到了一定歲數之后總是會在不經意間回想起過去,因為過去是他們最為寶貴的財富,也是他們記憶中最深刻的東西。
他看著杜林的眼神稍稍柔和了一些,剛準備說些什么,門被敲響了。
在他的允許之后,管家站在門外,請示是否需要為他們換一壺茶水。
其實管家并不是真的要為他們換茶水,只是通過這種無傷大雅的方式提醒主席閣下,他設定的時間已經到了。
在為杜林開門之前,主席閣下就已經吩咐過管家,三十五分鐘后,他要通知自己,因為那個時候他并沒有打算和杜林聊得太多。
人們都說杜林是馬格斯在政治上的接班人,又是提馬蒙特家族的聯姻對象,他能夠在一部分問題上代表馬格斯,可是對于主席閣下這樣和馬格斯同一時代,同一地位的人而言,杜林的分量還是不夠。
他還遠遠的沒有能夠在政治上證明自己的價值,無論他過去做的好多好,這些做得好所帶來的政治正面效應并沒有影響到這些人的身上,他們和杜林在政治舞臺上還不算是一伙人。
而且這些人早就功成名就身居高位,杜林能夠做到的成績對于他們來說很普通,總會有人能夠做到杜林的那種程度,就算做不到,相差也不會太大。
這就意味著杜林想要獲得這些人的認可比想象中難,再加上各種各樣的人為因素影響,并不是每個人都希望迫切的能夠讓杜林證明自己在這個圈子里的價值。
所以之前他只打算給杜林三十五分鐘的時間,然后他會慎重的斟酌霍姆斯和杜林雙方提出的計劃,最終從中找出一個可行性更大的,刪改掉有問題的部分,緊接著拿來用在目前的局勢中。
但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杜林只用了三十五分鐘時間,就說服了他,說服了他選擇杜林的計劃,這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他卻做到了。
自信的臉上只有對未來的從容,沒有絲毫的畏懼和害怕,還藏著一絲躍躍欲試的挑戰,他是一個狂妄的,膽大的小子,可也散發著令人信服的氣質和態度。
主席閣下搖了一下頭,“不用,去通知我們的廚子,晚上需要加兩個人的份量,另外讓修利斯晚上回來吃飯……”
他吩咐完,管家在轉身的時候有些訝異的多看了一眼杜林,然后開始完成主席閣下的吩咐。
修利斯是主席閣下的孫子,也是家族中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是主席閣下最小的兒子的長子,目前已經步入政壇,在奧迪斯市旁邊的一個小城市擔當議員,暫時還沒有什么響亮的名頭。
家族內的人其實都知道,修利斯必然會成為家族第三代扛起家族旗幟的人物,不到三十歲就成為了議員,在三十六歲時很有可能會擔當市長,然后四十四歲左右爭取成為州長。
即使他成為不了州長,以主席閣下在新黨內的地位和聲望,即便那個時候他已經退休甚至是已經去見了天主,混一個黨內高層完全不是問題。
在黨內經營一兩任之后可以選擇跳出去找個地方擔任州長,或者繼續向上爬,新黨委員會主席團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主席閣下自己也很看重這個孫子,現在他把修利斯叫回來吃飯,并且要求加兩個人的份量,也沒有請杜林離開,毫無疑問,他這是要留杜林吃飯,并且把修利斯介紹個杜林。
管家為主席閣下服務了一輩子,他的父親為主席閣下的父親服務了一輩子,他已經成為了這個家族的人。
有時候他們看待外面情況的角度,方法方式和主席閣下這些掌權者不同,他就認為杜林其實挺好的,有能力,并且還很強硬,像極了年輕時的馬格斯。
這是一件好事,至少就算杜林做不到馬格斯的那種程度,也會讓家族的未來不那么的迷茫。
管家離開之后,主席閣下笑著開口邀請道,“留下來一起吃晚餐,我的廚子烹飪的小羊腿就連馬格斯都經常提起,你應該嘗嘗,這是帝國最鮮美的做法,整個帝國只有我這里才能夠吃到!”
他有些驕傲,因為一個廚子的手藝感覺到驕傲,當然事實也的確如此,過去馬格斯有時候還會主動過來蹭一頓晚飯,就因為主席閣下加的廚子所掌握的手藝,是帝國獨一份的。
貴族家的重要成員,比如說管家,花匠和廚子往往都是家仆,世代為某個貴族家族服務的那種,即使是到了現代,這些人也依舊在為貴族家庭服務。
只是現在的社會和以前畢竟有些不同,實際上這種存在的制度也正在經受著新時代文化的影響,很多年輕人不愿意為大家族服務,他們不能夠理解祖輩的想法,以至于一些家族都開始外聘廚師和花匠。
這一點在南方尤為明顯,南方貴族可以說是帝國封建制度中最后一批受封的貴族,他們的底蘊更淺薄,對家族中仆人的吸引力更弱,很難留住優秀的人。
反倒是帝國的北方這種情況要好很多,人們還是習慣于把過去的貴族稱作為貴族老爺,環境的變化不大。
現在社會上一大批打著“世代為貴族服務”旗號的公司企業或者作坊的主人,往往都是這些受到新時代社會影響沖擊離開了貴族家族的年輕人所創辦的。
他們使用這樣的方式快速的從中產階級的口袋里掏錢,成功的帶動了另外一些正在觀望的人離開貴族,開始自主創業。
所以大家都很清楚,越往后,一個貴族家族的組成也會越單薄,但也越純粹。
在炫耀了一番自己家廚子的手藝之后,主席閣下繼續問道,“我對你的計劃非常的感興趣,但是這里面同樣存在一個小問題,你打算如何讓鮑沃斯倒下的同時能夠警告所有人,又不會引發新的風波?”
鮑沃斯的身份非常的特殊,作為新黨領袖就算他現在破罐子破摔不思進取,整天和那些商人們混在一起,他也是新黨的領袖。
他代表了新黨在社會中的臉面,是新黨價值的某種體現,如果他出了問題,很容易讓人把他身上發生的事情與新黨現在的局勢聯系在一起。
帝黨那邊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他們會把一丁點的小問題鼓吹成為影響帝國的大問題,到時候新黨萬一撐不過去,很有可能會面臨更加麻煩的局面。
他對杜林這個方法很好奇,鮑沃斯應該不會這么痛快的同意讓出自己手中的權力,即便這個權力有時候并不怎么有效。
都靈略顯矜持的笑了笑,他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這個我們可以稍后再談,主席閣下,您對多麗提出的想法有沒有什么看法?”
主席閣下皺著眉頭回憶了一會,才問道,“你是說我來當新黨領袖這件事?”
杜林點了點頭,拿掉鮑沃斯然后推動更具有權威和地位的主席閣下成為領袖,作為串聯了所有關鍵的多麗自然會被推到委員會主席的位置上,成為黨內的第二把交椅。
她成為了主席,就會空出來一個副主席的位置,這個位置就是杜林所需要的。
一旦他成為了新黨委員會的副主席,在六年后的選戰有極大的可能脫穎而出,成就帝國最年輕的首相。
只要他坐上了那個位置,這個帝國,這個世界,就會被他置于股掌之上。
不過話說回來,首先第一步就是騰出位置,第一步都走不下去,后面的自然就不用考慮了。
略微思考了一會之后,主席閣下似笑非笑的調侃道,“很有吸引力,可是你難道不認為,鮑沃斯在那個位置上,比我在那個位置上更好嗎?”
既然決定把自己的孫子引薦給杜林,主席閣下就不介意說的更多一點,他的意思其實很簡單。
現在人人都知道鮑沃斯和杜林之間的沖突總是以鮑沃斯退讓為結果,并且這個蠢貨已經差不多快要放棄黨內的工作,整天只想著為自己撈好處。
這樣的一個人或許在工作上已經毫無價值,但是對于杜林來說他更好控制一些,他本身就是一個傀儡,根本不在乎背后操弄那些線的人是誰,他只想著把東西裝進口袋里。
把這樣一個廢物放在新黨領袖的位置上,然后把主席閣下當做是目標給敲掉,推動多麗上臺,杜林順勢進入主席團,似乎比選擇拿掉鮑沃斯推主席閣下上臺更有優勢,也更具有可靠的操控性。
杜林笑了兩聲,他又拿出了一根香煙,反捏著煙嘴,把煙嘴在白金的煙盒上掂了掂,讓煙絲壓實。
他叼著煙,拿出打火機點著了煙頭,吸了一口,又吐了出來,“因為新黨不是我的跳板,這將會是我的事業。”
主席閣下臉上的表情瞬間有些凝固,變得有些肅然,有些凝重,他端詳著杜林,就像是想要看穿這個年輕人臉上虛偽面具之后的真實面目。
大概半分鐘左右,不知道他有沒有看穿,他微微點了一下頭,“說得好,事業,我很喜歡這個詞。”
“四十多年前馬格斯用這個詞騙了我們很多人和他一起做了一些蠢事,現在一個年輕人又打算用這個詞來騙我作出一些重要的決定,你們……”,他有些驚疑不定的看著杜林,“不會串通好了吧?”
平靜了幾秒種后兩人都笑了起來,這很顯然只是一個小玩笑,主席閣下摸了摸下巴,一臉笑容,“和你聊天真的很有意思,這讓我感覺到很輕松。”
杜林笑說道,“因為我很誠實,從來不掩飾我的真實想法,雖然他們常說這是不要臉……”
他的自嘲讓主席閣下笑的聲音更大了一些,笑聲逐漸的平息,他也連連的點了好幾次頭,最終拍了拍椅子的扶手,“為什么不能?我們以前能夠創造出奇跡,我相信現在我們也能夠創造出奇跡!”
兩人緊接著開始商量后面的事情,主席閣下偏向杜林并非是一時之間的決定,馬格斯這么長時間只有微弱的好轉讓他非常的失望。
黨內的一些問題其實他也都看在眼里,但是他現在很難做,因為無論從什么地方下手,都不太合適。
對那些已經找到了下家即將離開的人動手?
很快人們就會開始流傳一些小道消息,比如說新黨黨內暴政,沒有平民派的生存土壤,促使一些平民派成員紛紛脫離新黨。
政治從來都不是干凈的,以后也不可能會干凈,只要他做了,帝黨那些人甚至是工黨的人都會發動輿論造勢來攻擊新黨,對于這些人來說,他們最不希望的就是出現一個能夠繼續連任幾十年的新黨領袖出現。
在這種人出現之前,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新黨掐滅在復興的過程中。
如果對中高層動手,現在黨內已經人心惶惶了,多麗不斷的約談中高層,讓動蕩的局勢只維持在底層和中下層,以及部分中層和少量高層之間。
新黨委員會不去對重災區動手,反倒是對這些暫時還沒有做出選擇的人動手,一樣會加劇這些人的分裂速度。
所以打不行,不打也不行,這不是主席閣下不做事情,而是他除了要看著鮑沃斯之外,還要兼顧這些,年紀也大了,沒辦法一個人兜下來。
他不是馬格斯,遇到問題一拍腦袋就有了最合適的解決方案,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有看得見的極限,所以他也要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