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南冥的手,按下他的劍。
不讓他去冒險。
然而手伸到一半,卻又收了回來。
輕咬著嘴唇,望著那張熟悉的,比印象中添了幾分冷峻的臉,秀眸中不自覺地流露出極為復雜的神色。
她害怕南冥漠然的眼神。
害怕他忽然問出一句:你是誰。
或是直接無視,拂袖而去……
冷漠如刀,只刻在最在意的人兒心上。
不過,與南音想象中不一樣,這個看起來冷漠許多的弟弟,偏過頭來,卻是低沉地說了一聲——
“謝謝。”
她的心中頓時一暖,可是又泛起絲絲酸楚。
這一個謝字,仿佛道出了無限遠的距離,他還是把她當作一個陌生人。唯一值得歡欣的,是他并不拒絕她這個陌生人的好意。
她深吸一口氣,按捺住焦躁急迫的心情。
提醒自己,不要急,慢慢接近,一點點讓他回想去過去的事情……修行者歲月漫長,總有一天,他會變回原來那個人。
只是她并不知道,他早已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
南冥在斷龍石前站定。
劍尖抬起一半,識海外突然飄來一縷弱小的神念,傳遞出急迫的交流意愿。
但他并沒有理會,他知道,這是藏在斷龍石后面的存在,一個由無數靈識融合而成的虛體怪物。
其實,他并不認為那是怪物。
像這種奇異的存在,在諸天萬界中有很多,融合靈識而走精神超脫之路,是一種不錯的選擇。不過,像它這樣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半吊子家伙,倒是不太常見。
一口吃不成個胖子,這家伙太著急了。
以為匯聚無數靈識的魂力,就能打破生命階層的桎梏,走上超脫之路。但是,那么多的靈識,卻沒有一個足夠強勢的意志,將其統一起來。
長此以往,不變成精神分裂才怪。
它如今已是騎虎難下,由無數靈識勉強組成的脆弱結構,無論失去哪一部分,都無法維持自身的存在。就算意識到問題,想要對自己動手術,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就在不久之前,它還不小心窺見了南冥的一絲真容。
無數靈識瞬間潰滅,讓它一下子失去了三分之二的身軀,剩下的部分如同風中殘燭,正在慢慢消散。
因此,它才極為急迫地想要補充靈魂,止住這潰散之勢。
在方尖塔外的遺跡地域,大片大片的人如割韭菜般倒下,可只是杯水車薪。即使它把遺跡中的所有神魂都吸收掉,也不過能延緩一時半刻的終結。
況且,南冥就沒打算讓它活下去。
——他都千辛萬苦闖到了最后一關,難道還放著boss不打嗎?
離恨血劍悍然直刺,一霎間沒入斷龍石壁中。
他的手緊握劍柄,微微顫動,仿佛在鼓盡全身功力灌入這劍身之中。
劍身上的血光愈發紅艷,令人心驚的磅礴力量扭曲了空間和視線,石壁上的陣紋光芒明滅忽閃,緩緩開裂出像蛛網般的裂痕。
“喀嚓喀嚓喀嚓……”
裂紋逐漸擴大,終于將整塊斷龍石完全粉碎!
光輝如水銀一樣流溢,那隱藏著的存在終于不再忍耐,展露出惡意與爪牙。
只在片刻之間,就有數十人被光流吞噬,扯出了神魂。
南音還沒反應過來,一道光流便直襲她的面門。
——我要死了嗎?
她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閃過一生中的各種回憶,如雪花片片紛飛,大部分都一閃而逝,最終卻定格成小時候與南冥一同放花燈的畫面,他轉過臉對自己笑,問自己許了個什么愿……
“我的愿望,就是和你永遠在一起。”
她并沒有說出口。
回憶又如潮水退去,那張稚嫩的臉在眼前逐漸變得清晰,卻是被歲月勾畫出了更有棱角的輪廓。
一道紅芒將光流截斷,她聽見南冥的聲音在耳邊掠過:“你也小心些。”
不知道為什么,她從語氣中讀出某種久違的熟悉,忍不住脫口而出:“小冥……你想起來了?”
但是,那人的身影已遠去,一點也不停留。
似乎并沒有聽見。
南音有些失望地低下頭,卻是不再追上。此地太過危險,她不能讓南冥分心,不過她已決定,等離開遺跡以后就去找他,一定要問個清楚。
越來越多的人在倒下,那肆虐的光流卻在壯大。
普通修士的手段對它造不成任何傷害,也根本反應不過來。它唯一忌憚的只是南冥,所有的光流也都繞著他走,遠遠地躲開。
“天啊,這到底是什么怪物?”
“它是妖邪!食人靈魂的妖邪!在這遺跡中孕育了千萬年,我們對付不了它的!!”
“不,我就算死,也不會被它吃掉!啊啊——”
在無法逃離的絕望中,甚至有修士試圖自殺,但是他們的神魂一離體,就被吸入了光流中,結局并沒有改變。
“你們都退后!不要聚集一處。”
南冥飛劍環繞一周,劈斷一大片的光流,然后便神色凝重地迎上了聚合成一團的光團。
那光團泛著水銀般的光澤,發出尖厲而刺耳的吼叫,仿佛許多人同時在耳邊嘶吼。
“為什么要阻止我?”
“你是如此偉大的存在……為什么要幫助這些螻蟻?”
“他們只是些螻蟻,蜉蝣,沒有意義的存在……”
這些聲音是如此嘈雜,許多人根本聽不清它在說什么,只覺頭痛欲裂。
忽然,有另一個聲音傳入他們耳中,低沉而清晰。
“即使是一棵草,也有它存在的價值。”
南冥凜然說了一句。
手中劍意一催,血芒將其斬成兩段。
它發出一聲更加憤怒的嘶吼,各種聲音宛如精神分裂般冒出來:“就讓他們和我融合,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不好?”
“他們會擁有永恒的生命,無限的存在!”
“他們會得到這世間所有的知識和道理!”
“他們將與我一起超脫!”
“不——你不能——”
它近乎竭斯底里地吼叫著,內部的光芒如電急閃,卻是已然陷入了混亂。
回答他的,是一片鋪天蓋地的劍光,像密集的雨點般傾瀉而下,將它一點點切割凌遲。
宛如片片紛飛的雪花,潰散成點點螢光,溶化在虛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