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圣,請用茶。”
檀香木案上,素手銜起古樸的茶壺,往兩人杯中各斟一茗,“這天山云蓬茶,是我托人從皇洲帝茗樓帶來的,采自極北之地的凌云峰,只供皇庭,不對外售……”
茶香裊裊,宛如淡雅的云霧,聞之心曠神怡。
南冥端起碧玉杯,一口飲盡。
“不錯。”
英琴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似在腹誹這種暴殄天物的飲法,又像在問別的事情:“只是不錯嗎?”
“南某并非風雅之人,不懂品茗。”
南冥放下茶杯,“這茶雖好,也不過一解渴之物罷了,與甘泉并無分別。”
“你這性子,倒是與你的劍道一樣剛直。”
英琴搖了搖頭,也放下茶杯,“那么劍圣可考慮好了?是加入二皇子的麾下,還是以孑然一身在這亂世飄萍……”
她抬眸向南冥望去。
居高臨下的琴臺,上方沒有任何遮擋,午后的陽光灑落在兩人身上,投下交錯的影子。
微風吹動輕紗,綴著的風鈴發出泠然脆響,宛如催促,敲擊在人的心頭。
“劍圣理應明白,這亂世將至,天下終要易主。屆時爭端四起,到了你我這種修為,總要選擇一個立場,誰也難以獨善其身。”
在英琴看來,這位破軍劍圣雖然還是神通境的修為,然而以其天資,晉入圣境只是早晚之事。
他能使出那驚才絕艷的一劍,縱然在神通境中,也堪可與入圣相提并論了。
因此,她并未太以前輩自居,而是以平等的語氣,耐心游說。
“二皇子自幼拜入天下九大派中排行第三的神霄宮,其師是太虛境修為的太上長老雷亟真人,其師妹霓裳仙子現任神霄宮主。他的生母貴為當今皇后,素有賢名,身后有無數世家望族鼎力支持。而他自身的修為,也臻至入圣境,才華橫溢,天縱之資。
“與之相比,大皇子雖為長子,出身卻有所不如,年長甚多,修為卻只稍勝二皇子半籌,假以時日,必被超越。況且其人性情專橫,沒有容人之心,劍圣縱使投奔過去,也不會得到賞識。
“至于令儀帝姬,雖深受皇帝榮寵,但年紀尚小,修為淺薄,又是女兒之身,爭得帝位的機會渺茫。
“縱觀皇帝的諸多子嗣,二皇子是最有希望繼承帝位的。良禽擇木而棲,劍圣不該不懂這個道理,還需猶豫嗎?”
英琴又給他斟了一杯茶。
南冥端起茶杯,微微搖晃,水波蕩漾在他的臉上,映出明朗的輪廓。
茶到唇邊,卻又放下。
“南某所求,不過天下升平,眾生不受苦難。功名利祿,都是身外之物,實在無心追逐……”
他搖頭拒絕。
英琴皺了皺眉,似乎不信世間真有如此淡泊名利之人。
“劍圣可知,二皇子對你的賞識非同一般。若你點頭,朝中任何職位皆可謀取,或你想外放重地,獨掌一方大權,也未必不可。就算你不看在眼中,可你身后的世家、族人,他們卻能因此蒙受蔭庇。
“皇庭中有藏書萬卷,天下間的神功秘法,盡在其中,若二皇子將來登上大位,都可任你觀閱。
“至于仙丹靈器,更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權位,財富,功法,靈寶。
許多人一生所求,也不過如此而已,如今全數奉上,竟還能有人不動心?
若真能不動心,要么是看破紅塵的老怪物,要么是如皇帝般的人物,身處眾生之巔,別無所求。
而這位破軍劍圣,顯然跟兩者都不沾邊。
“英前輩,你的好意南某心領了。”
然而,南冥的回答依然不變。
他站起身來,脊背挺得筆直,像月下青松,“只是人各有志,不可強求。”
“你……當真考慮好了?”
南冥淡淡一笑,沒有說話,意思已然明了。
他負手轉身,從琴臺上御空而飛,一踏步,便已消失不見。
琴臺上,久久靜默。
半晌,才傳出一聲自言自語:“不求權位,不逐名利,這人真與數千年前的謝云流一樣,出淤泥而不染……”
然而,謝云流至少還是個武癡。
而這個破軍劍圣,卻似乎連對自己的修行,都不怎么上心。二皇子想要招攬此人,恐怕很難。
明黃色的帳幔下。
一個模糊的人影坐在床上,似在凝神細思。
“殿下。”
旁邊的烏鴉喚了一聲,“根據暗探消息,皇帝確已近半年不曾出現在人前了。雖是以閉關的名義,但是平常的閉關之地,卻沒有人,恐怕真是出了什么問題了。”
說到這里,它偷眼望了里面的人一眼,見其似乎并無反應,又繼續說,“如今皇洲已亂,諸多勢力都在爭相站隊,一些外放的皇子皇女,也都匆匆趕了回來。我們不需要做些什么嗎?”
“什么都不要做。”
帳幔里的人搖搖頭,聲音沉穩平靜,“局勢尚不明朗,不管做什么,都有可能錯。我要的,也并非那個帝位。與其盲目動作,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不如藏身暗處,推波助瀾……”
這次夢中閉關,修為一舉恢復到了太虛初境,而表面上的修為,只是神通。
在外人看來,他這個九皇子年紀輕輕,修為尚淺,又勢單力薄,就算參與帝位之爭,也只是個炮灰。
沒有人看好他,也沒有人會把他看作威脅。
這就是機會。
“殿下英明。”
烏鴉點了點頭,順道拍了個馬屁,“殿下,還有風劍洲的事情。紅蓮被人殺了,計劃也因此擱淺,我們留在那里的人手,所剩無幾……接下來該怎么辦?”
它又拋出一個麻煩。
當初在五大洲中選中了風劍洲,作為起事之地,是因為那是距離皇洲最遙遠的一個洲,地處偏僻,勢力也不強大。
可沒想到,以為不會有多少反抗力量的地方,卻讓他們屢屢折戟。
“紅蓮是怎么死的?”
“死于匡天盟左真卿之手。不過,還有一個人……”
烏鴉的語氣有些憋屈,“就是之前與您提過的,那個在嵐城壞事的小子。若無他從中作梗,左真卿也不可能殺得了紅蓮,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放過他。”
“事已至此,后悔也是無益。”
帳幔中人似乎不欲多言,只是匆匆略過,“風劍洲的事情不要管了,本座給你一個新的任務,去大西洲……”
他的聲音變成了傳音。
烏鴉的眼睛猛地睜大,似乎聽到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連鳥毛都驚得抖掉了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