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從牙縫里擠出一聲怒吼。
他的臉上倏然分離出一張半透明的虛影,是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卻有著截然不同的邪氣表情。
“滾?”
“我就在這里,就在你的面前,你又能奈我何?”
“低下你的頭顱,接受命運吧!天魔帝君的視線已投向了這個世界,你們是逃不掉的……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天魔嘴角上揚,發出肆無忌憚的尖聲大笑。
皇帝的眉心緊擰,逐漸浮現出一點詭異的黑氣,然后又消失,循環往復,而他額上的冷汗卻是越發細密,似乎開始有些力不從心。
人心皆有魔,真正無欲無念的人,也當不了皇帝,求不來長生。
他也不能例外。
少時生母被人下毒暗害,吐著白沫倒在冰冷的宮門前,然后兄弟個個早夭,各種刺殺、毒害和暗箭傷人的流言,父親的漠視與疏離,心愛女子的背叛,從軍時的顛沛流離和九死一生,看著視若臂膀的戰友慘死當場……
后來登臨太虛,弒殺兄長而稱帝,屠刀斬落無數反對者的頭顱,甚至親口下令處死叛逆的親兒……
這漫長而荊棘叢生的一生,隨意翻開一頁,都是滴著血的傷痕。
憤懣,仇怨,悲傷,愧疚,悔恨,消沉,痛苦……
原以為被掩埋在歲月中的情緒,此刻一點一滴涌現出來,仿佛傷口被殘忍地撕開,暴露在風雪中,刀割般疼痛。
天魔,是真正操縱人心的佼佼者。
這個世界中的修行者,從來只修命,不修性,從心性上就落了下乘。縱然是太虛境巔峰的存在,沒有波瀾不驚的心境,也難以與之對抗。
更何況,這只并不是一般的天魔。
它是一只大天魔,在天魔的層次級別中,僅次于七大天魔主的高級貨色。
以它的能力,足以在皇帝渡劫時趁虛而入,入侵其識海,勾動并吸食他的負面情緒,以此為壯大自身的資糧。
而皇帝卻拿它毫無辦法。
天魔的身體是虛幻無形的,故而才能自由穿梭于諸天萬界,等閑手段根本抓不住它們,甚至連觸碰都不能。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對付它們的最好辦法,就是把心境鍛煉得足夠圓融,讓天魔無處下口。然而,皇帝這顆蛋顯然已經千瘡百孔,回天乏術了……
“放棄吧。”
那張邪氣的臉再次說道,“你是不可能斗得過我們的。不如放下一切,把靈魂交出來,投入我族的懷抱……”
“你,休,想!”
“呵呵呵……做天魔有什么不好呢?以你的資質,經過天魔化生池的洗禮,必然會成為像我一樣的大天魔,可以穿梭萬界,無數的生靈和世界等著你去征服,去統治,豈不比在這個將死的世界做土皇帝來得快活?”
大天魔巧言誘惑著。
若能引得一個頂級人物拋棄自我,轉化成天魔的一員,那可算是一樁不小的功勞。
或許能得到天魔帝君的賞識,賜下權利和機緣,讓它再進一步,甚至,成為第八位天魔主……
靜室的門寂然緊閉。
無人可知,一場事關眾生命運的戰爭,已陷入了兇險的拉鋸中。
死者之鄉又迎來了新的客人。
灰暗的天,穢濁的河流,和扭曲起伏的群山的剪影,構成了一幅野外聚餐的背景。
涂山君、玄元子和化名厲海的死亡主君,圍繞著一個模糊的幽影,席地而坐。
中間鋪著一張簡易的餐桌,桌上放著幾壇鮮紅泥封的酒。旁邊是一團白色的篝火,用肋骨串著不知名的肉類,正在細火慢烤。
他們正在聚餐。
酒有一壇已經開封,濃烈的怨念混雜著酒香飄了出來,倒在碗里,便是一張張怨恨扭曲的臉龐,漂浮在酒液上。
涂山君將頭探入碗中,一飲而盡,發出了滿足的嘆息。
對于以人魂為食的魘而言,這種用富含情緒的靈魂釀造的陳酒,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另外兩位也端起酒碗,但沒有飲盡,而是細細品味。
難得大佬慷慨請客,它們受寵若驚,一滴都不敢浪費。
酒過三巡。
南冥的幽影微微晃動,似乎點了點頭,便聽他說道:“時間差不多了,就開始吧。”
幾位非人存在茫然地互看一眼。
他繼續道:“今天讓你們過來開會,是為了集思廣益,討論一下如何拯救世界……等等,你們這是什么表情?”
南冥有些不高興了。
這幾個家伙散發出的驚愕、懷疑和不可思議的情緒,讓他感覺受到了冒犯。
——它們竟然不相信自己?
“大佬,您繼續說。”
玄元子第一個端正態度,正襟危坐,作出一副認真的傾聽樣子。
剩下兩個趕緊跟著學,心中卻是直翻白眼——拯救世界?
你特么就是這個世界毀滅的源頭吧,難不成先滅了自己?
算了,大佬高興就好。
“是這樣的……”
南冥把自己與顓余等三個存在的賭約說了出來,“我對這些事情不是很擅長。你們說一下,該怎么做?”
它們頓時恍然大悟。
大佬這是找自己商量對策來了,這可是好事兒啊,說明大佬心中還是看得起它們的……能否從食物和玩具升級成智囊團,就看今日的表現了!
“大佬,我有想法。”
還是玄元子率先舉手,“有一句話說,打鐵還需自身硬,您想保住這個世界不被滅,就要讓它強大起來。一些強大的文明和世界,是連我們都很難入侵的……”
“要發展到那種程度,需要的時間太長,不現實。”
死亡主君打斷了它的話,轉而道,“既然對方不能親自出手,那它們必然要找一個代言人。只要找到這個代言人,把他干掉,對方的計劃就不攻自破了。”
“可你怎么知道哪個是它們的棋子?就算干掉一個,它們不會再找另一個嗎?”玄元子反駁道。
“那就把人統統殺了,讓對方無人可用!”死亡主君露出一絲殺意。
南冥揉了揉額頭。
他就知道,找這些家伙商討拯救世界的事情不太靠譜。都是些視眾生如糞土、滅世如家常便飯的窮兇極惡之輩,還指望它們能提出什么有建設性的意見……
“人不能死光,不然就算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