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鐸雙眼不由得一亮。在他看來錢謙益是整個東林黨中最有謀略的。這也是他為何下朝后第一時間來找錢謙益問策。
“陛下掌握文武官員的家產情況無非是通過錦衣衛、東廠這些鷹犬,十樵可以從這方面入手。”
“牧齋的意思是,彈劾廠衛?”
“正是!”
錢謙益雙拳緊攥道:“廠衛乃禍國殃民之兆,悊皇帝時重用魏忠賢,導致朝野上下烏煙瘴氣。先帝裁撤廠衛,大明大有中興之勢。如今陛下又復設廠衛,是要將大明大好前景毀于一旦嗎?十樵身為總憲,理當向陛下上書,請求天子裁撤廠衛!廠衛一旦裁撤,天子就沒有了雙眼雙耳,又怎么可能追查官員的財產?”
王鐸嘴唇翕張,想要說些什么,可最終卻是長嘆一聲。
錢謙益見他欲言又止,不由得大為疑惑。
“怎么?十樵可是覺得彈劾廠衛不妥?”
在錢謙益看來,文官最犀利的武器便是死諫。
只要王鐸登高一呼,便會有無數奏疏飛向內閣。小皇帝只要不想被吐沫淹死,就得乖乖服軟。
再說,東林黨對付閹黨可從來沒手軟過。天啟年間,權閹魏忠賢何等囂張,還不是被東林黨斗趴下了。
在高貴的東林黨人看來,閹黨完全就是戴罪出身,就連呼吸都是錯。東廠和錦衣衛的官員毫無疑問可以打上閹黨的印記,只要這個印記打上,東林黨人士便可以站在道德制高點對這些禍國殃民的廠衛走狗口誅筆伐!
王鐸蹙眉道:“今上雖以沖齡即位,但雄心魄力不輸二祖。這點想必牧齋也是看在眼里。復設廠衛是陛下的意思,即便吾輩彈劾也不會有什么效果的。”
“十樵這說的是什么話!”
錢謙益一吹胡子,狠狠瞪了王鐸一眼。
“吾輩既為人臣,自該盡心竭力規勸君上。所謂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若是一味媚君奉承,那和閹黨又有什么區別?”
見錢謙益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架勢,王鐸十分無奈。
“話雖那么說,可若是陛下將奏疏留中不發怎么辦?”
作為崇禎朝的老臣,王鐸對于天子與大臣周旋的伎倆可是一清二楚。
若是皇帝覺得那些奏疏棘手,便可以把它們都留中不發。那些氣勢洶洶的臣子們最終發現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別提有多郁悶了。
錢謙益卻不以為意的冷哼了一聲。
“留中不發?陛下可以留中不發一份、十份奏疏,難道可以壓下一百份,兩百份?十樵可是總憲,都察院的御史有哪個敢不賣你面子?”
王鐸自問養氣的工夫一流,可聽到這里仍然一口老血涌上喉頭,差點就噴了出來。
好嘛,你一個賦閑在家的‘白身’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
老夫倒是可以發動一兩百人同時彈劾廠衛,但這樣一來傻子都看的出來是老夫在背后推波助瀾。
陛下可不是個好相與的,若是讓陛下盯上......
王鐸一想到奉天殿上被錦衣衛拿下投入詔獄的趙之龍,便覺得脊背一陣發涼。
“十樵?十樵?”
錢謙益見王鐸默不作聲,直是有些急了。
“你倒是說句話啊!”
“不行,這絕對不行。”
王鐸連連擺手道:“牧齋可有別的辦法?”
錢謙益見王鐸如此愛惜羽毛,直是憤怒不已。
好嘛,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想著萬全之計。難道要等皇帝把我們的家財都抄走才想著反擊?
錢謙益背負雙手,恨恨的踱起步來。
過了須臾他猛然停住,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
“要不然,我們就一不做二不休......”
王鐸怔怔的看著不遠處的錢謙益,良久才顫聲道:“牧齋你說什么?”
錢謙益冷冷道:“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牧齋你要弒君!”
王鐸嚇得連連朝后退去,面色蒼白如紙。
“不!”
錢謙益搖了搖頭道:“十樵還記得悊皇帝是怎么駕崩的嗎?”
不待王鐸接話,錢謙益便繼續說道:“悊皇帝在西苑泛舟,不幸大風刮翻了小舟......”
“牧齋!陛下可是先帝血脈!”
“天子當有德者任之!”
錢謙益一句話就把王鐸頂了回去。
“我看潞王便有仁君之相。”錢謙益抿了抿嘴唇,嘴角微微勾起:“十樵在崇禎朝可是禮部尚書。憑什么新君即位,只拜十樵為左都御史?歸根到底,今上不把十樵當做自己人吶。”
錢謙益越說越興起道:“正因為今上是先帝的血脈,故而繼統名正言順,十樵沒有立功的機會。但若是潞王則大為不同。若十樵擁潞藩繼大位,則內閣首輔如探囊取物矣。”
瘋狂,真是太瘋狂了!
對于錢謙益的這番話,王鐸在心中暗暗評價道。
擁立之功可是那么好拿的?
功莫大于擁立,罪亦莫大于擁立不成。
看看于謙于少保的例子吧,土木堡之變連天子都被俘虜了,也先率瓦剌大軍揮師神京城下。于謙奉命指揮京師保衛戰,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傾。可最終還是因為擁立代宗一事,被復辟的英宗皇帝問斬抄家,下場何其可悲。
政治一事上根本沒有對錯可言。
“這件事,十樵莫要操心,某自有定策。”
錢謙益輕捋胡須,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王鐸還是覺得不踏實,勸阻道:“牧齋,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這件事根本不用我們動手。”
錢謙益卻似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字一頓道:“十樵覺得,除了文官最恨今上的還有誰?”
“自然是勛臣了。”
“不錯!”
錢謙益神色一振道:“趙之龍下詔獄,勛臣們自然會兔死狐悲。他們手中有兵也有船,若是在天子視察水師時......這樣神不知鬼不覺,不會有人懷疑到你我頭上的。”
“可,可......”
王鐸仍然有些猶豫:“牧齋敢肯定此事能成?”
“當然!”錢謙益大手一揮道:“武廟老爺、熹廟老爺可都是落水染疾駕崩的,有一有二為何不能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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