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來,方繼藩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居然有這么多的親戚。
各地的方氏,向天津衛涌來。
數萬戶人家,十幾萬人。
如此龐大的規模,極為少見。
鄉老方東亮已在天津衛安頓。
無數的族人,接二連三的尋來求告,都是不肯去的,可是那些官兵太兇惡了,希望方東亮開開恩,說說情。
方東亮憔悴了很多,也老了很多。
不只如此,山東方氏,和山西方氏,有過口角,雙方勢同水火。
都是一個祖宗出來的……現在卻鬧成這個樣子。
當然,這也不怪山東方氏,他們本是愉快的在山東過著自己的小日子,生活雖然苦一些,卻是自在,卻被幾百年前分出來的山西同宗轉手就賣了。
人就是如此。
齊國公太可怕了,大家不敢去尋他的麻煩,可總得找一個目標,思來想去,不找你方東亮找誰
方東亮召集各方的鄉老,苦口婆心的,終于化解了紛爭。
可這梁子,還是結下了的。
面對那些哭告上門的,方東亮閉著眼嘆氣,而后看著各房的鄉老,心情沉重萬分。
這些日子,他也哭過,也罵過,可有啥用?
看著哭哭啼啼的諸人,他眼眸一張,肅然道:“哭什么,抱怨什么?”
眾人愕然,終于靜下來,抬頭看著方東亮。
方東亮站了起來,道:“木已成舟了,生米煮成了熟飯啦,還改得了嗎?現在再哭,就是矯情,就是不識抬舉了。齊國公已修書來了,說是沿途自有人照顧,糧食管夠,藥品也管夠,到了黃金洲,各房要建立聯防,修建莊子,分發武器,武器……也管夠。諸位啊諸位,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哭有什么用,哭能讓咱們留下來嗎?”
“都到了這個份上,也就沒什么可想的了,方氏之中,窮苦占了多數,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可這天底下,哪里有天上掉下來的富貴啊,既然注定了咱們需去黃金洲,那么……咱們也就定下心來,跟著齊國公干吧,要嘛是死,要嘛掙一個富貴。各房要把自己的壯力造個冊,清楚多少人,咱們到了海外,別人是指望不上了,唯一指望的,就是咱們的同宗,上……得靠新津郡王和齊國公庇護,下……得靠自己,現在是拋棄前嫌的時候,光耀門楣,就看咱們這些不肖子孫了。”
“除此之外,還需記下有多少人行過醫,多少人能讀書寫字,還有多少人,有什么手藝,這是齊國公的交代,到了地方之后,先安頓,而后建城墻,武器要分發,要開墾,婦孺們要安置,與其現在做無用的抱怨,不如……現在把這些事,琢磨妥當,到時候不至于慌亂,才是明智之舉。”
久久的,各房的鄉老都默不作聲了。
不過方東亮有一句話,是說的好的。
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后路了,除了同舟共濟,沒有其他的選擇。
先秦時,為何會誕生家族觀念,也在于此。
四周都是敵人,到處都是異族,那些遠古的祖先們,分封到了蠻荒之地,帶著他的族人們,舉目四看,盡是語言不通,兇神惡煞的敵人,這個時候,只有緊密的團結一起,相互抱團,才能活下來。
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這時,只見方東亮又道:“不久之后,咱們的世子,也就是方正卿,會帶著兩營人馬抵達黃金洲,到了那個時候,咱們有藥材,開墾出了糧食,建起了高墻,還怕個什么?咱們到時還要恢復咱們的宗祠,不……該是宗廟,大家都過好日子,雖說人離鄉賤,可這鄉,就是有人才成了鄉,有咱們方家人的地方,就是鄉,以后,黃金洲便是我們的鄉,好啦……以后誰也別來哭訴,好好的……跟著齊國公干一場吧。”
說罷,方東亮起身,大家似乎都覺得方才所聽的話有理,雖還是滿腹心事,卻還是乖乖應命去了。
發表了一番高論,方東亮口都干了,卻快步到了一旁的耳房。
耳房里,方繼藩正端坐著,施施然的喝著茶。
他是清早才到的,歇了一會兒,就讓方東亮召人鼓舞一下士氣。
此時,方東亮一臉幽怨的看著方繼藩,語氣有點不得勁:“賢弟,您看……”
方繼藩一臉笑容,道:“說的不錯,很有前途,等到了黃金洲,我任你宗正,給你建一座占地數百畝的宗廟,讓你守著。”
方東亮對于方繼藩所描繪的前景,早就免疫了,前些日子,還說要任自己做長史的,轉眼之間,又成宗正了。
方東亮苦笑道:“此次……愚兄人等,先行一步,還有一事,愚兄險些忘記了,咱們遷走了,可那些地該怎么辦哪,數萬戶的土地,山林,耕田,還有……”
一想到這個,方東亮一言難盡,表情有點抑郁。
方繼藩安慰道:“這個你放心,我會好好幫族親們管理的,都是一家人,兄長還信不過我?”
方東亮連忙道:“信信信,賢兄說的話,愚兄盡信之。”
方繼藩則又眉開眼笑起來:“我這么做,也是為了我們方家人啊,我們南宗一脈是富貴了,也是發達了,可有什么用?方家才是我們的根,我再發達,那也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我方繼藩,得帶著族親們一起做好日子,黃金洲那里,有的是肥沃的土地,有的是豐富的礦產,如此得天獨厚之地,如上天之賜,我們方家不取,就是拱手讓人,祖宗若是有靈,會責怪我方繼藩的,好啦,現在和你說什么都沒用,以后便知道這其中的好了。此行,我是奉旨來送一送我的族親,將來……我也會去黃金洲,那個時候,我們再相會,等你們在那里安頓下,就知道我這做兄弟的,是個什么樣的人,我方繼藩不會欺騙自己的族親,也不會讓五百一千年前是一家的至親們吃虧受苦的,若我方繼藩別有所圖,將自己的族親推進火坑里,我方繼藩在此立誓,但凡有絲毫歹心,天厭之!”
這年頭,大家對鬼神是心存敬畏的,所以聽了方繼藩的話,方東亮的眼睛紅了。
或許……這方老弟,是對的吧。
可能是自己多慮和多想了。
都姓方,千年前是一家,他怎么就狠心這樣坑咱們呢?
他剛想說點什么,突然……晴天一聲霹靂。
轟隆隆……
外頭雷聲滾滾,閃電稍閃,便照亮了方繼藩煞白的臉,隨即消逝。
方東亮嘴張的有雞蛋大。
他兩腿打了個哆嗦,差點沒癱下去,勉強著站穩了。
方繼藩嘴角抽了抽,干笑道:“昨日就有我的學生預告今日有雷雨,你看,果然如此,這天象之學,真是浩瀚如海,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方東亮跟著大笑。
無數的艦船,涌入天津港,更有無數人,帶著行囊,徐徐的登船。
方繼藩帶來了一批抗生素。
雖然是杯水車薪,卻可作為救急之用,天上下起了瓢潑大雨,方繼藩便站在碼頭的屋檐之下,看著無數人登上了艦船,那一艘艘的艦船徐徐出了海灣……最終在雨中,化作一個個黑影。
方繼藩不禁為之深吸了一口氣。
方家人……果然沒有一個孬種啊。
他們才是未來齊與魯國的根基。
有了這些人作為根基,在黃金洲繁衍,開墾,方繼藩深信……這是未來方家的家底。
回了京師。
京里的氣氛,格外的緊張起來。
似乎……在這背后,醞釀著什么。
而方繼藩對此,表面上卻是漠不關心,仿佛無事人一般。
與此同時,天子下旨,召宗室與大臣,次日覲見。
這突如其來的旨意,讓人聯想到,是不是因為陛下已經病入膏盲了。
京師里,消息一經而出,許多人俱都帶著沉痛之色。
只有這樣的表情,才不是偽裝的。
弘治皇帝在位,休養生息,并沒有過多的暴虐百姓,這普天之下的百姓,所求的并非是什么天下布武,這是后人們才會夸耀的事,他們只想安安生生過著小日子,能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而當今天子,大抵做到了百姓安居樂業,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讓人為之感念其恩典了。
可是……卻也有人暗暗為之激動起來。
安化王朱寘鐇就是其中之一。
他早就對朝廷有所不滿,因為他這一支,被分封的卻是寧夏。
寧夏畢竟是苦寒之地,雖是扼守了要道,可分封去了那個地方,心里有怨氣,也是理所當然。
而今,又被召來了京師,還沒過幾天好日子,居然便又讓自己出海。
底層的百姓,巴不得出海,因為……他們本就一無所有,巴不得去拼一個衣錦還鄉。
可對于養尊處優的宗室們而言,他們原本就有封地,哪怕是在京里,過的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現如今,教他們出海,足以讓他們抱怨。
當今天子乃是圣君,這一點,哪怕是朱寘鐇也清楚,所以,雖得了旨意,他卻不敢造次,可現在……陛下病重,轉眼就要駕崩……而太子沒心沒肺,成日躲在那什么研究院里,這樣的人,實是不堪為人君。
這一下子……朱寘鐇和許多人一樣,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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