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國商號已開始進行布置了。
其實要做中間商,尤其是興國商號這樣的體量,只想著躺著賺差價,卻是不成的。
這世上絕沒有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因此,在負責和作坊聯絡和與渠道商溝通的同時候,還需建立起一支貨物流轉的隊伍,只有能夠迅捷的調度貨物,方才能將成本降到最低。
不只如此,還需在各省建立一個個分號,這些分號的職責在于對商戶們進行指導,負責統計當地的消費水平,統計不斷城鎮的客流量,以備商賈們進行咨詢。
甚至不同的產品,又往往有各自的特別,這些也需有專門人進行研究。
興國商號在西山書院里,高薪招募了數百人作為骨干,這些人大多所學的乃是商科和算學,現在卻有了用武之地。
南京戶部尚書陳彤,此時備受鼓舞,這商號的事,幾乎都已是他來動手操作了,他畢竟曾有做官的經驗,此時又有近幾月所學的融會貫通,管理起來,倒是游刃有余。
只是……他哪里想到,自己一旦上手,那太子殿下和齊國公驟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之前一門心思撲在這上頭的朱厚照,現在終于放松下來了,有銀子了啦!
憑著商號,每月與方繼藩均分的純利,預期都在上百萬兩紋銀以上,未來甚至可能更多。
貧窮了太久,一旦翻身,日子自然不一樣了。
而有了銀子,難免人就膨脹了。
他這幾日,忙著召集泰山們,一一還錢。
太子殿下的泰山們,總算能松口氣,一改此前見了鬼的樣子,又開始稱頌起太子起來,一個個捋著胡須,作欣慰狀。
其實,此前這些人心里挺憋屈的。賠了女兒不說,還要賠錢。
這銀子借給太子嘛,又覺得可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可若是不借嘛,細細一琢磨,女兒都送去東宮了,還能咋樣?
人性就是如此復雜,現在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
朱厚照而今,自是走路帶風,紅光滿面。
方繼藩對于錢,則早就養成了淡定的心態,而在此時,卻也有事又要忙碌了。
王守仁要回來了。
就在不久之前,有快馬來報,王守仁與宦官蕭敬已是入關,不日將抵達京師。
方繼藩對此,很是欣慰。
果然,又是兩日,王守仁入京了。
一進京,王守仁先急匆匆的到了西山書院,拜見方繼藩。
師徒二人,一別數年,難免唏噓一番,王守仁還是那不茍言笑的樣子,鄭重其事的行了個禮,他皮膚倒是沒有黑,卻更加清瘦了,面上帶著一種讓人無法親近的表情,可眼睛的深處,卻有一種好似永遠讓人無法猜透的銳利。
沒有人知道,他胸腹里藏著什么。
甚至……對于方繼藩而言,自己這個做恩師的,可能唯一能比王守仁有優勢的,不過是他肚子里那一點兩世為人的知識。
再多……真沒有了。
王守仁,是一個能令人望之即產生敬畏的人啊。
站在方繼藩面前,連方繼藩都能感覺到,王守仁這平庸的身體,似乎在極力的遮蓋內里的鋒芒。
方繼藩定了定神,拍拍他的肩道:“伯安啊,你可算回來啦,為師日盼夜盼,就盼著你能早日回來。”
這一番話,說得很官方,但是情真意切啊。
王守仁這鋼鐵一般的面容,也不禁為之動容起來,身軀微微一顫,道:“弟子不能隨時侍奉恩師,實是萬死。”
方繼藩隨即大笑起來:“男兒志在四方,怎么能如婦人一般,裹足在小小洞天里呢,你是有大才能的人,和為師很像。為師有許多的夢想,只奈何生了腦疾,雖是有鴻鵠之志,腹藏韜略,卻也只能留在這京里,每日陪著妻兒老小,成日游手好閑,吃香喝辣,花天酒地的,哎……為師這是有志難伸,這心里的苦,又有誰能理解呢?”
王守仁聽罷,看著紅光滿面的恩師,心里也不禁感慨,恩師有經天緯地之才,卻只能沉溺在溫柔鄉中,每日混吃等死,不能去見見這廣闊的天地,不能效先烈一般,金戈鐵馬,馬革裹尸,這對恩師這樣的大才,一定心里很郁悶吧。
王守仁能理解這種感受。大丈夫志在四方,上山伏虎,下海擒龍,這才是最愜意的事。可惜了,若是恩師無病,何至如此?
方繼藩隨即嘆了口氣,語重深長的道:“可是你不同,你有手有腳,無病無痛,又是文武雙全,能代替為師去建功立業,去為天下蒼生而施展自己的才華,說起來,為師很羨慕你呢,你若是只想著留在為師身邊,侍奉為師,這般的沒出息,為師定要生氣的。”
王守仁聽罷,臉色一正,心中似有浩然之氣涌動,作揖道:“恩師教誨的是。”
方繼藩又道:“你入了京,理當先去覲見陛下,卻先跑來見為師,這是你的孝心,走吧,為師隨你一道見駕吧。”
“謹遵師命。”
絕大多數時候,別看王守仁講授學問時滔滔不絕,可用于交流時,往往惜字如金。
方繼藩也算了解王守仁的性情了,有時也懶得和他多廢話,領著他徑直往大明宮去。
蕭敬入了京,就立即和王守仁分道揚鑣。
此去來回便是半年之久,這一路見多了冰原和荒漠,此時入了京師,眼中盡是繁華,頓時老淚都要出來了。
最緊要的是,他得趕著去見陛下,一刻都不能耽擱,半年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很多的事,說不定陛下用習慣了哪個宦官,自己就被取而代之了。
出于對陛下的想念,以及對此的焦慮,蕭敬急急的趕至大明宮,幾乎是跑著入宮的。
可到了奉天殿,卻方知陛下在崇文殿聽取科學院諸院士以及翰林院學士講學。
蕭敬心里急,卻只能耐心的等候。
弘治皇帝今日所關切的,卻是關于西南民變之事。
聽取了翰林學士說起歷朝歷代的羈縻之策之后,弘治皇帝心里搖頭,歷朝歷代,對于邊疆的異族都有急羈縻之策,可往往在王朝興盛時,倒還把了,一旦到了衰落時,便又開始自立為王。
西南多山,雖是改土歸流,可畢竟改土歸流的時日還是有些短,叛亂依舊還有,云南的叛亂,迄今為止,依舊沒有根除,這令弘治皇帝頗有幾分焦慮。
雖是下旨黔國公平叛,黔國公的大軍數路,進展都不錯,可重重的大山,要剿滅賊首,依舊還是困難重重。
這個問題,科學院的院士們,畢竟沒有涉及到自己的專業,所以并不曾有什么建言。
倒是翰林官們,說的火熱。
弘治皇帝卻突然發出了疑問:“諸卿都言,唯有教化方可安西南,朕也深以為然,只是……誰也擔當如此大任呢?”
一下子……
方才滔滔不絕的翰林們,都沉默了。
死一般的寂靜。
西南那兒,可是地無三尺平,天無三日晴,號稱十萬大山,瘴氣彌漫,山中土人諸多,雖是大量的屯田校尉已經入駐,卻依舊還是有太多的險阻,和這條件優渥的京師,簡直一個是天上,一個是地下。
弘治皇帝見諸翰林不答,嘆了口氣:“朕不缺經學大家,唯獨缺的,卻是衛青和霍去病啊。”
就在這時候,有宦官躬著身進來道:“陛下,齊國公與王守仁求見,此外,蕭公公也入宮了。”
弘治皇帝聽了,倒是露出了幾分喜悅之色:“蕭敬既入宮,為何不來見朕,將他們都傳至崇文殿吧。”
宦官遵旨,隨即,方繼藩領著王守仁與蕭敬一并覲見。
諸人沒有將目光放在表情肅穆的王守仁身上。
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認識到王守仁的光彩的。
也只有方繼藩這樣識貨的人,才能一眼看出他這平庸的外表之下,那氣吞山河的文韜武略。
許多人都看向方繼藩。
院士們都不便向方繼藩行禮,卻紛紛朝方繼藩點頭。
這些都是方繼藩的徒子徒孫,自是對方繼藩畢恭畢敬。
至于翰林們,卻也被方繼藩所的光彩所吸引,齊國公現在是如日中天,這狗一樣的東西,越發的尾巴翹起來啦。
蕭敬這一次憋了口氣。
怕就怕方繼藩又奪了自己的光彩。
所以人一進來,便率先拜倒在地,頭一磕,帶著激動道:“陛下,陛下啊……奴婢回來啦,奴婢在外為陛下效勞,可是心……卻是無時無刻,都在陛下身邊,陛下啊……奴婢……見過陛下……”
說罷,磕頭如搗蒜。
話語之中,自是情真意切。
最重要的是,這一次……他總算是搶了一個先。
說完這些,蕭敬已是淚如雨下,這忠奴之狀,躍然于面上。
方繼藩摸了摸鼻子,這狗東西,出去一趟,學聰明啦,居然跪得這么快,居然還哭出來了,智商見長啊,再給這狗東西學個幾十年,這狗東西豈不是要上天啦。
弘治皇帝見了蕭敬,也忍不住心里唏噓起來,畢竟是一直伴在自己左右的,現在久別重逢,也不禁為之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