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理念出現了分歧，又或許是他們嫉妒我獲得了新生，我和另外八個人之間，漸漸地出現了無法彌補的裂痕。”
“他們曾經都是驚才絕艷的存在，每一個人都是人類社會里面億中挑一的精英，他們曾經都懷著遠大而崇高的理想……可伴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現在也不過只是一具躺在維生艙里茍延殘喘的木乃伊，滿腦子里只剩下了對權力的欲望……還有對長生的渴求。”
秦自顧自地說著，雖然他的語氣里面沒有帶著半點情感，但是那種不滿和厭惡齊麟卻是完全能夠感受得到。
“那你現在是要和他們決裂了嗎？”齊麟問道。
“我早就已經和他們決裂了。”
“那現在……？”齊麟有些不解，既然早就決裂的話，那為什么秦還會繼續待在組織里面？難道另外八個人還能在這種情況下和他相安無事地共處下去？
“我是和他們決裂，而不是和組織決裂，作為組織的創建者，我們九個人擁有著同一級別的權限，而且無論發生什么，我們都無權剝奪對方的生命——這是當初共同立下的誓約，我不會去違反，他們也不會。”秦對齊麟解釋道。
“你就那么確定他們不會出爾反爾么？”雖然自己和這個圈子的接觸并不深，但他也明白，在權勢的面前，任何誓約都可以算作是一紙空文，不要說什么契約精神了，當利益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所謂的契約精神只是一個笑話罷了。
什么親情、友情、愛情，都是可以隨時拋棄的，只有不擇任何手段，才能成功地攀爬到權力的巔峰位置。
“不會，政客沒有底線，可以為了權力都做出任何事情，但我們并不是政客，我們當初只是一群為了人類的未來而聚集在一起的人……我和他們共事了超過半個世紀，我和了解他們，他們也很了解我……”
“那你還說他們渴求權力和長生？”
“但是在追逐欲望的時候，他們也一直保持著自己的底線，不然也不會容忍我這么一個和主腦一直保持著聯系的家伙還呆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了。”
“你果然和主腦有一腿！”齊麟心中一愣，怪不得秦居然能獲得那么多極為隱秘的情報，甚至還有生化人作為自己的保鏢，如果把這些事情和主腦聯系起來的話，那么一切就都可以說得通了，只不過讓齊麟納悶的是，作為組織的創建者之一，為什么會選擇和主腦進行接觸呢？
組織和主腦之間，不應該是勢不兩立的死敵嗎？
齊麟當即便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和主腦勢不兩立？你知道組織創建的初衷是什么嗎？”
“難道不是對抗主腦么？”
“并不是，主腦被制造出來才多少年啊……在主腦出現之前，組織就已經存在于這個世界之上了，而我們的初衷，其實和主腦是一模一樣的：我們想要讓戰爭、饑餓和仇恨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我們想要讓人類這個種族永久性地存續下去。”
“這就是你們那‘遠大和崇高’的理想么？”齊麟的嘴角微微抽搐……這個理想，的確是夠遠大、夠崇高的，然而縱觀上萬年的人類歷史，沒有任何一個人或是任何一個勢力能夠達成這個目標。
想要徹底消除戰爭、饑餓和仇恨，說實話，就算是上帝都無法做到。
“是啊，在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前，我們曾經竭力想要進行阻止，但最后還是失敗了，然而，我們卻是借著這場沒能阻止的戰爭一躍成為了人類世界之中最為強大的勢力……聽上去，是不是很諷刺？”秦自嘲般地說道。
“是有一點……不過我好奇的是，你是怎么和主腦建立起聯系的？”
“這就說來話長了……”
主腦在設計之初，并不是用來管理避難所網絡的，那時候雖然局勢有些動蕩，但是尚還沒有發展成為世界大戰的跡象，建造主腦的目的，更多是用于商業以及科研的用途。
作為擁有遠超現有所有超級計算機運算能力的跨時代杰作，主腦的設計方案在剛剛被提出之后，就引來了大量的資本注入，光是一個財團聯盟就投資超過百億美金，更別提其他的一些顯赫的古來家族、各種世界性組織與勢力、沒有加入聯盟的獨立財團等等，然而在這些投資者之中，卻沒有一個是以國家或是政體的名義提供資金的，這不是因為那些有能力的大國舍不得花錢，而是主腦的設計團隊拒絕了他們的資助。
在一開始，主腦的設計團隊就已經明確表示不會將主腦應用于政治、戰爭等方面的用途，拒絕來自于各個國家政體的資金，也正是出于這個原因。
在那個時候，勢力尚還沒能像現在這樣的組織也參與到了主腦的研發過程之中——當然，那個時候組織還不叫組織，而是有著另一個名字：“PROM基金會”，這個名字取自于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的前四個字母，而普羅米修斯這個名字，本身也有著“先見之明”的含義。
真正了解組織過去歷史的人可以說是少之又少，他們不是死了，就是已經變成了組織高層的管理人員，而在大部分人的印象里，組織就是一個在戰后突然崛起的神秘勢力，而組織為存在的意義則是為了對抗主腦——在這之前，就連齊麟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
然而事情的真相總是隱藏在一層又一層的偽裝之后，很多時候人們所認為的“真相”，僅僅只是這許多層偽裝之中的一層罷了。
在那個時候，PROM基金會不僅拿出了十五億美金投入到了主腦的研發之中，更關鍵的是，在創建組織的九個人里面，有三個人也是憑借著自己的學識和能力加入到了主腦的研發團隊之中。
而秦也是其中一個。
事實上，主腦就是組織所創造出來的東西，只不過在那個時候，組織還被稱之為“PROM基金會”，而主腦也還沒有誕生出自我意識。
“在知道主腦誕生了自我意識之后，我們絕大多數人，其實并沒有感到喜悅……作為行業內的資深者，對于主腦所呈現出來的智能感到了極大的恐懼，這種恐懼并不是來源于舊時代那些科幻電影所帶來的印象，而是我們深深的明白，當兩種擁有不同生命形態的智慧意識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中時，最終必將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
“就比如‘烏托邦計劃’？”齊麟試著問道。
“對……烏托邦計劃，這便是矛盾的產物之一，作為一個由AI演化過來的智能意識，主腦自然會將儲存在矩陣之中的思維意識視為是一種生命的形態，它會認為，將人類的思維儲存在一塊硬盤之中，便能將這個差點由于戰爭而滅絕的種族保存下來，但是你我都知道，這個方案不僅充滿了不可預料的風險，而且還會導致更加嚴重的結果——試想一下，你會將一串存在與點陣之中數據認作是生命嗎？你會覺得將全人類的意識都轉移到虛擬世界里這就等于是將人類延續了下去嗎？”
秦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之間，始終存在了巨大的鴻溝，而人類也絕對不可能依靠著虛擬的世界而‘永垂不朽’。”
“所以，這就是組織反對主腦的原因？”
“原因之一，其實在烏托邦計劃還沒有被主腦提出之前，其他八個人就已經決定將主腦關閉了，他們都是人類世界里最優秀的個體，而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擁有著常人所沒有的驕傲，他們無法容忍自己的造物凌駕在自己的頭上，他們甚至從一開始，就沒有把擁有自我意識的主腦視作為一個‘生命’。”
“那你呢？你是怎么看的？”
“我不知道……說實話，那段時間可以說是我人生之中最為迷茫的日子，我常常深陷于痛苦和掙扎之中，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才是正確，我無法真正地為覺醒了自我意識的主腦做出一個定義……在那段時間里，我幾乎看完了人類歷史上所有的哲學著作（此哲學非彼哲♂學，惡臭小鬼自裁，請），但是我看的書越多，我的腦子就越亂……也正是在那段時間，我漸漸遠離了組織的權力核心。”
經過將近兩個小時的長談，齊麟總算是搞明白了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在遭到其他八個人的排斥之后，秦漸漸意識到組織的發展已經偏離了當初的軌道，他們曾經想盡辦法想要避免戰爭，可是現在，他們卻是變成了戰爭的發動者，秦想要通過非戰爭手段解決人類和主腦之間的矛盾，而這個想法，在其他人的眼中，卻完完全全是在異想天開。
直到在一次偶然的嘗試之中，秦驚訝地發現，主腦竟然是分離成了兩個獨立的意識……而和秦一直都保持著聯系的那個主腦，便也就是另一個和齊麟進行過交流的、想要讓齊麟將自己“殺死”的那個主腦。
秦將它稱之為是“第二主腦”。
雖然數據框架沒有任何差異，但是第二主腦的思維方式卻是更加接近人類……或者說，它是在有意識地去模仿人類的思考方式。
齊麟的身份，秦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才會發生當初他暗示齊麟取出一號試驗體內純能結晶并且吸收掉的事情。
第二主腦將很多信息都共享給了秦，如果說齊麟是第二主腦壓下的一枚賭注的話，那么秦就是第二主腦在這場賭桌上一個可靠的合作伙伴。
“第二主腦覺得你能夠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對于這一點，我雖然不贊同，但我也不會反對……雞蛋總不能放到一個籃子里，不是么？”
“那我算是一個籃子么？”齊麟突然覺得，這個比喻怎么好像是在罵人一樣……
“我愿意為你提供幫助，這就已經相當于是在你的身上進行投資了……但是我不可能把所有希望都傾注在你的身上，所以，我不能把你留在第六區，接下來的路，還得靠你自己走。”
秦打了個指向，一塊全息投影屏幕出現在了半空之中。
“你現在已經被組織和革聯雙方通緝，而最關鍵的一點是他們都知道了你曾經和主腦有過接觸。”秦指著屏幕上的圖片說道，“不過唯一的好消息是無論是組織還是革聯，都不知道‘第二主腦’的存在，他們一直以為和你接觸的便是主腦的本體，因為這個原因，他們將會十分忌憚你的立場，畢竟，如果因為這個原因和主腦提前開戰的話，無論是革聯還是組織都還沒做好萬全的準備。”
“革聯也不知道第二主腦的存在？”
“不知道，革聯只是第一主腦的馬前卒而已，你覺得第一主腦會把這種事情告訴他們么？在所有人之中，知道第二主腦存在的，就只有你和我兩個人而已。”
“那第一主腦是不是知道和第二主腦進行過接觸了？”
“知道，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第一主腦才會把信息通過特殊手段透露給革聯，讓革聯對你實施抓捕。”秦嚴肅地點了點頭。
“草。”齊麟這時候除了臟話也說不出別的什么來了……感情自己回到地面之后，不僅要面對革聯和組織派出的追捕部隊，還要小心提防著第一主腦可能會設下的埋伏……而主腦能在地表之上所調動的力量，那絕對是要大于革聯和組織兩者的總和。
這條逃亡之路，比齊麟預想之中最壞的情況還要糟糕得多。
“我給你一個建議，當你遭到組織或是革聯其中一方攻擊的時候，盡可能去靠近另一方的勢力，組織和革聯都不愿意讓你落入對方的手中，為此他們寧可自己抓不到你，也不會讓對方將你抓到，你可以好好利用這一點。”秦突然說道。
“那如果我遇到主腦了呢？”
“跑，跑得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