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1月23日,南極洲,毛德皇后地。
藍白社南極一號收容基地外的冰川廣場上,正呼嘯著如刀片般的風雪。
冰雪覆蓋的陸地上,舉目皆白,風絞著雪,團團片片,紛紛揚揚,頃刻間迷漫了整個視野。
一名強健壯碩的年輕人,就在這樣零下四十六度的酷寒風雪中,赤膊著上身,興致勃勃地進行著各種難度極高的訓練動作。
而在幾米外,另一名男子笑道:“小茍,過于極限的訓練,并不會讓你的身體素質有更大的提升。”
與年輕人不同的是,這名男子穿著厚實的抓絨衣和沖鋒衣,外層還套著大羽絨服,保暖措施極為到位。
年輕人一邊訓練自己,一邊笑道:“我知道,我只是在做例行訓練,并不指望冰雪能令我的身體更強,我只是希望這酷寒的暴雪,能讓我退縮,滾回溫暖的基地里。”
男子眉頭一挑,說道:“哦?那你還不回去?”
年輕人小茍哈哈笑道:“我也想回到溫暖的室內啊,可惜,這點程度的風雪,還不配!”
男子心說原來如此,磨煉意志嗎?
“那什么程度的風雪,會讓你退縮呢?”男子問道。
小茍認真做完最后一個動作,才說道:“呃,我也不知道,恕我無法想象。”
“哈?”男子笑了,說道:“研究部在開發一款虛擬實境儀,就快有測試機了,聽說會優先實現痛苦模擬,用來磨煉社員意志。小茍,等機器出來,回頭你報個名去試試?”
小茍說道:“沒問題,我第一個做志愿者。”
“呵呵,據說強度會非常可怕!小茍,我可不希望你崩潰掉。”男子笑道。
小茍興奮道:“我更期待了!”
“還有,齊爺,說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茍,我外號‘瘋魔’。”
他一邊說,還在一邊劇烈運動著,消耗自身體能的同時,也保持著體溫。
名為齊爺的男子嗤笑道:“哪有自己給自己取外號的?這不是你剛剛取得吧?還瘋魔,你再這么練下去,要給自己練成風濕了。”
小茍咧嘴道:“我可不是瞎編的,在極限島哥幾個都說我戰斗如瘋魔一般!”
齊爺嘖嘖說道:“怎么?還當是夸你吶?”
小茍笑道:“我就當是夸我了,社員便是要一往無前,敢于犧牲。”
齊爺一腳踹出,直接把小茍蹬出五米遠。
“哪那么多騷話?一往無前是最后的決意,沒讓你動不動就一往無前,能留有退路,誰特么愛往死路里鉆?”
若沒有退路,自當一往無前,可社員要盡可能不讓自己陷入到沒有退路的境地。
這個道理,小茍也是明白的,不然教官不會讓他畢業。
可明白歸明白,社員實習期的考核雖然也過了,但在戰略方面小茍并不優秀。
并非他不聰明,而是他關鍵時刻,總會偏向于選擇犧牲自己的策略。
有的時候,這是必要的犧牲。可有的時候,則是不必要的。
明明可以有更聰明的辦法完成收容,做到零傷亡,可最后卻一換一。
“你已經畢業了,小茍,還以為跟實習期一樣,能‘復活’嗎?”
“犧牲是社員重要的品質,但不是唯一。”
“優秀的社員,與普通的社員,最大的差距,不是能力與信念上的差距。”
小茍思索道:“是什么?”
齊爺嘴角微翹道:“是活著。”
“啊?”小茍愕然。
齊爺認真道:“能成為社員的人,誰比誰差呢?無論是智慧力量,還是天賦才情,皆是上上之選。”
“當上社員,就不可能是碌碌無為之人,只要能一直成長下去,誰都可以是社長。”
“阻礙普通社員成為優秀社員的,是死亡,是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只要活得夠長,誰都可以是最優秀的。”
小茍糾結著五官,總感覺齊爺說的話,有點太‘油’了。
不過是個貝塔社員,就這么油滑,莫不是被收容物消磨了銳氣?
齊爺見他沒聽進去,皺眉道:“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成長的機會,也只有一次。你知道有多少社員,在第一次任務中犧牲?”
“不可否認的是,他們大多數是太倒霉,可還有一部分,本可以活下來,可最終,選擇……聽清楚了,是選!擇!了!犧牲!”
“這便是社員選拔的缺陷,也是收容信念的弊端。”
小茍一愣,收容信念還有弊端?
齊爺凝視著他說道:“退無可退之下,即便是死也要收容,這是信念。而之所以退無可退,在于使命、職責。”
“盡可能避免自己陷入到沒有退路的境地,則是智慧。”
“智慧、職責、犧牲,這正是社員三大基本素質。每一名合格的社員,皆有這三種品質,但事實卻是,很多社員沒有把握住其中巧妙的平衡。”
“太過強烈的信念,最終會沖昏社員的理智,把收容行動變成了對自己個人價值的實現……讓本可以活下來的社員,最終以生命換取了收容。真是笨蛋啊。”
“小茍,學會控制自己的信念,該一往無前便一往無前,該留有余地,便留有余地。”
“維持住犧牲與幸存,豪賭與穩重,哪怕死也要勝利與無論如何也要活下來之間,那完美的平衡點。”
“在極端絕境,還能把握一線生機的,才是優秀的社員。”
“收容是為了活,不是為了死。”
小茍點點頭,他倒是聽懂了,不得不說,很有道理。
然而他笑道:“大家都活下來,當然更好。可惜,現實總沒有那么完美。”
“好了好了,我懂了,你不要再說了。”
齊爺也不知道小茍有沒有聽進去,作為帶隊搭檔,他也只能說到這個份上了。
小茍以非常優異的評價畢業,無論是身體素質還是意志都是絕頂之姿,超出滿分級別很多。
唯一的缺憾,就是策略上較為平庸,有著過于旺盛,堪稱莽撞的沖勁。
在齊爺眼中,小茍只要學會控制自己的信念,穩步再成長個十年,恐怕可以成為伽馬社員。
若是運氣絕佳的話,成為最頂尖的社員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命只有一條,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還很難說。
三大品質皆為絕頂,巧妙把握住那種平衡,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即便是齊爺自己其實也沒做到,他也只能動動嘴炮罷了。
社員的成長,還是要靠自己。畢竟每一名社員,都是無比的自信。
自信是好的特質,可有時也會化作成長的阻礙。
“世間哪有什么完美的收容者啊。”齊爺感慨道。
“嗯?歷代社長不就是最完美的收容者嗎?”小茍斜眼道。
齊爺搖頭道:“社長或許是最優秀的社員,但不會是最完美的。藍白社本身也是在成長的,與時俱進。最初的社長也許有著強烈的信念,但其智慧或許還不如我們。”
“喂喂喂!”小茍的夢想就是成為社長,見齊爺這么說就有點不服了。
齊爺笑道:“你還別不服,最初的藍白社制度并不完善,也是一代代前輩努力修正,適應到今天的。二代社長才開始完善使命和制度,三代社長才系統性地建立了社員的培訓方式。四代繼續完善,并不斷修正前人的錯誤,和一些不合時宜的理念。”
“五代呢?”小茍問道。
齊爺看著漫天風雪,懷念道:“五代社長是真正的天才,你沒有見過他,你不知道他帶領我們對抗蟲族時,那金色的微笑!”
毫無疑問,他無比崇拜著五代社長,在他眼中,五代驚才絕艷,有著難言的魅力,仿佛永遠能給予大家信心。
“所以照你的說法,藍白社一直在進步,一直在完善,越往后越強,五代便是最完美的社長了?”小茍說道。
齊爺搖頭道:“我尊敬五代社長,但我還是要說,他不是最完美的。”
“你的要求也太高了吧?”小茍撇嘴道。
齊爺說道:“不是我要求高,我問你,藍白社的目標是什么?”
“消滅所有收容物?”小茍說道。
齊爺說道:“沒錯,所以做不到這一點的,便不是最好的。雖然一代更比一代強,但在終極理想實現前,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最好的社長,一定是最后一代社長!”
小茍眼睛一亮道:“原來如此,你說的沒錯。我決定了……”
“嗯?”齊爺看向他。
小茍說道:“我要成為最后的藍白社長!”
“呵呵,可別是藍白社走向末路的最后一代社長吧!”齊爺笑道。
實現終極理想的最后一代社長,和走向滅亡的末代社長,雖說都是最后的社長,但概念完全不同。
小茍怒道:“我非做給你看不可。”
齊爺回身走向基地,笑道:“社長不是做給誰看的。”
二人回到溫暖的基地,在休息室,齊爺美滋滋地點了根煙抽了起來。
隨后又遞向小茍,說道:“抽根煙吧。”
然而小茍擺手道:“我從不抽煙。”
“嘗嘗嘛!我自己培育的煙草,成分特殊,以我們的體魄可以輕易降解掉它對身體的影響,不傷身的。”齊爺哄道。
小茍固執搖頭,說道:“社員不應該有任何不良的習慣,雖然長遠來說并不傷身,但是降解也是需要時間,短時間的損害還是有的。”
齊爺嘿嘿笑道:“年紀輕輕崩太緊了可不行,總要有些不良習慣去宣泄壓力。”
“哪來的歪理,我說不抽就不抽。”小茍頑固得很。
齊爺松松肩,也不強求,美滋滋地抽著自己的煙,同時打開一臺電腦。
“明天就要交接了,這幾個任務,你自己挑吧。或者說你還想繼續留在南極,再守個半年?”
兩人的工作是在南極一號基地例行戍衛,收容任務不是什么時候都有的,像小茍這種新人,往往就是跟著老社員在各個基地戍守,以防不測。
小茍主動要求去個條件惡劣的地方,于是二人來到了南極。
從畢業開始到現在,已經戍守半年了,明天完成交接,他們就可以去其他地方執行任務了。
一提到任務,小茍來了興致,認真地審視著電腦上的各種‘不緊急任務’。
既然是不緊急任務,毫無疑問,看來看去,都是些戍守任務,護送任務,或者訓練任務。
“怎么連個調查任務都沒有!”小茍嘟囔道。
齊爺一看,樂道:“那可不巧了啊,我昨天還看到三個調查任務呢,可惜都在北半球,我就沒接,看來都被人接走了。”
小茍窩在沙發上,只覺得渾身的勁兒使不出去。調查任務屬于潛在的收容任務,雖然大部分時候,一些異常都只是炒作或者自然現象,但一旦查出是收容物所為,就會立刻從調查轉換為收容任務。可惜最近較為太平,連調查任務都接不到。
“別總想著有收容物,沒有才應該開心啊,太平日子不挺好的嗎?收容任務是要死人的。”齊爺笑道。
“隨便吧,你自己挑一個,我去訓練了。”小茍合上電腦,灌了一大口熱湯,便打算繼續在酷寒之中打熬身體。
齊爺端著一杯熱茶,佇立在窗前,就這么看著小茍在風雪中訓練。
若論刻苦,小茍簡直是個機器,他除了睡覺,可以全天都在訓練之中。
反正體力有社里的海鮮湯補充,于是這半年下來,除了例行的巡查,小茍每天都在瘋狂訓練自己。
無論寒風怒雪,還是風平浪靜,他的訓練熱情都不變。
這才沒休息多久,喝了口湯便又出去了。
漸漸的,風雪停歇。
齊爺悠然地走出去,站在并不溫暖的太陽底下,端著保溫瓶看著。
頗有一種老爺子曬太陽,看著孫子發力的從容。
突然,天黑了下來。
齊爺一愣,這種黑,與之前風雪交加下的昏暗不同。
此刻為冬季,北極為白夜,南極為白晝,不應該如此天黑才對。
他抬起頭,只見太陽正被遮蔽,出現陽缺,這是要……日食!
“哎呦,南極的日食啊,我還沒看過呢。”小茍做完一套訓練的最后一個動作,新奇地仰頭觀賞日食。
齊爺說道:“別說你沒看過……這是人類有史以來,第一次在南極觀測到日食。”
“是嘛!”小茍笑道:“我運氣不錯嘛,這都給我趕上了。”
“你運氣是真的‘不錯’!這是異常……”齊爺皺眉道。
小茍不解道:“南極可以出現日食啊,以前沒有觀測記錄是因為南極沒人住。這有什么異常的?”
齊爺認真說道:“異常的不是地點,而是時間。事實上這場日食,社里已經推算出來了,并作了預告。你平時內部新聞看的少,所以不知道。”
“預測的南極日食,是明天,不是今天。”
小茍思索道:“是嗎?預測失誤?還是……收容事件?”
預測這種事,失誤很正常,但是誤差足足一天就離譜了。
誤差長達一天,已經不是日食哪一天的問題,而是有沒有日食的問題。
日食的形成是非常微妙的,有誤差,都可能直接導致日全食變成日偏食,甚至干脆就沒有日食了。
兩人仰望天空,可以看到日食正在快速成型,而且非常正,看這趨勢應該是要日全食。
齊爺說道:“日食應該出現在朔日,也就是農歷初一。”
“今天是11月23日,農歷十月三十。日食出現在這一天,一定是有某種特殊的原因。”
不管地球自轉到哪個位置,地球上總會有一條經線正對著月球。當月亮位于滿月位置時,地球上同一條經線都對著圓圓的月亮。
經線是從一個極點到另一個極點的,既通過北半球,也通過南半球,所以按照農歷算,地球上不管是南半球還是北半球,都是在同一天看到滿月的。
因為‘圓’的主觀感受不同,所以十五的月亮能十六圓。
但是朔日不同,月球運行到地球和太陽之間,和太陽幾乎同時出沒這一天,叫做朔日。
此為日食的最基本形成條件。因此所有的日食,都是發生在農歷初一。
當然,并不絕對,因為人類的歷法并不是完美的,時間過長會有誤差,朔日也可能發生在月底的三十這一天。
但問題不在于此,就算陰陽歷法因為重新定朔,而出現誤差,藍白社里也不可能算錯。
研究部根據天文臺預測的日食是在明天,那就是在明天。這不是歷法問題,而是測算。
發生在今天,要么是社里算錯了,要么是月球提前到達了預計位置。
齊爺不相信是社里算錯了,所以意識到這可能是異常事件。
“滴滴滴。”
齊爺的手環很快響起,他連忙打開電腦,果不其然,收容部主動下發了一項調查任務。
“社里已經確定了,此刻遮住太陽的,不是月亮,而是月亮的投影。”齊爺說道。
小茍連忙問道:“投影?”
齊爺說道:“這么說吧,月球在它未來會經過的地方,出現了‘分身’,你可以理解為有兩個月球。真正的月球還在正常的位置,默默地運行著。”
“新出現的假月球,只是個虛影,沒有質量,也摸不著,僅僅是可以反射、遮蔽太陽光。似乎只是為了制造日食而存在的。”
“它出現在月球未來才應該有的位置,提前引發了日食。”
雙月!
一真一假,兩個都看得見,但是一個有質量,一個沒質量。
沒質量還能環繞地球,社里發射的探測器觸碰不到,卻能遮蔽陽光,這絕對是收容物或者衍生物。
“這收容物在咱們這嗎?”小茍已經沖進屋內換好衣服,隨時準備出發了。
齊爺說道:“只是有可能,還在調查呢。主要負責調查的是月球基地上的太空組人員,他們正在調查那虛影,以及月球上是不是有收容物。”
“另外,這場日食,只有南極看得到。準確地說,只有南極洲的威爾克斯地和毛德皇后地,才能看到日全食。”
“而南極洲其他地區,外加澳大利亞南部等地,只能看到日偏食。”
“所以澳大利亞和南極洲,都有社員在調查此次事件,我們只是其中一支。”
月球分裂出一個虛影,不一定意味著收容物在月球上。
因為虛影導致南極洲和澳大利亞出現日食,所以極有可能,是這些地區出現了某種收容物,其某種特性,不講道理地,強行讓其所在地區發生日食這個現象。
類似這種情況,就是好幾個調查小隊,在不同地區,同時調查這一個現象。
小茍和齊爺,就在毛德皇后地,他們轄區出現異常日全食,自然就近便讓他們負責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