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航靜齋。
慈航靜齋位于帝踏峰,山路上有個兩邊刻著‘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的石牌匾。往日里,此處當有兩位慈航靜齋的弟子門人守護,一是為了接待前來拜訪的貴客,二是為了防范宵小之輩。
可今日,不僅往日防守松懈的山門旁有十數人守衛站崗,遠方更有十人一隊的巡邏隊疾馳而過。在半山腰的涼亭處,更有兩位身著長老服飾的女尼靜心打坐,不時警惕的看向遠方。
兩位女尼,一人已經剃度,一人帶發修行。
“師姐可知門中發生了何事?”帶發修行的女尼警惕地觀望四方,而后眼眸中閃爍著淡淡的好奇,低聲問道。
她們奉命回到門派,卻連發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被安排到山門外巡邏防守。如此嚴防的姿態,在慈航靜齋的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她們如何能夠不好奇。
“哎,師妹常年駐守外地,不知山門出了大事。”女尼神色變幻,秀眉緊皺成了一團,眼中閃爍著驚懼之色。她聲音顫抖,好似想到了什么極度恐怖之事。
女尼頓了一下,低聲道:“賞雨亭毀了!”
賞雨亭?
帶發修行的女尼滿臉懵逼,有些回不過神來。
賞雨亭位于慈航靜齋的后山,是門派防守最嚴密的地方之一,也是山門姐妹們在修行之余嬉戲玩鬧的場所。此地沒有特別的重要性,就算是毀了也沒有什么,怎么會讓山門如此大動干戈?
難道,有人潛入了山門,并且在眾目睽睽之下毀掉賞雨亭以做挑釁?
帶發女尼想到慈航靜齋最近這些時日的遭遇,以及大晉始皇帝與護國法師出世的消息,心驀然沉了下來,急聲道:“莫非是大晉出手了?”
女尼臉色古怪,微微搖頭。
不是?
帶發女尼越發疑惑,既然不是大晉出手,師門為何會有這么大的動靜。哪怕是大宗師來襲,師門也不是沒有抗衡之力啊?
女尼沉默片刻,呢喃一聲:“是天!”
帶發女尼徹底懵逼,傻傻地眨了眨清澈的明眸,一副你在逗我玩的表情。
天對師門出手!?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啊!
慈航靜齋后山,賞雨亭。
賞雨亭位于帝踏峰后山半山腰的一處平臺上,向著深不見底的山下望去,能看到云海翻滾波濤洶涌,讓人宛若置身傳說中的瑤池仙地。尤其是在下雨的時候,此地更是一片氤氳,給人一種置身天宮的感覺。
正是因為這種種奇景,此地才會成為慈航靜齋弟子們最喜歡的地方。
只是今日,曾經為無數慈航靜齋弟子留下美好回憶的賞雨亭已經不見蹤影,原地佇立著一方丈許高的石碑。石碑通透如玉,其上銘刻著復雜而又奇異的紋路,在驕陽下流光溢彩絢麗無比。
而曾經還算廣闊的平臺,此時更是斷去了大半。
宛若從斷裂去向下看去,就能夠發現斷裂處光滑如鏡,宛若精心打磨的精美石器。
但在眾多武林大家眼中,此地分明是被人從上而下一劍斬去。若是凝神觀望此處斷崖,更是能夠看到一柄通天神兵從天而降,好似要斬斷這方大地!
哪怕是慈航靜齋的頂尖高手梵清惠,在那道可怕到無法描述的劍意面前,也生不出絲毫的反抗之心。她甚至有一種感覺,自己若是面對毀掉賞雨亭的那人,可能連對方的一個眼神都無法接下!
畢竟那仿若斬斷天地的劍道,僅僅是斷崖上殘留的一點劍意!
平臺外的山道上,梵清惠與一眾慈航靜齋的重要人物盤坐在地,一個個眉頭緊皺,臉上滿是擔憂之色。
她們已經在這里坐了三天,也守了此地三天。
可是三天過去,她們并未發現任何的異常,也沒有看到其他人出現。這里的一切,就好像真如那天目睹此事的弟子所言,乃是上天所為!
梵清惠滿臉疲憊,看了眼其他雙眼通紅,同樣滿是疲憊的眾人,遲疑道:“諸位,如何看待此事?”
眾人對視一眼,眉頭緊皺沒有言語。
蒼天,自然是不可能。
但先不說一劍將山崖斬去需要何等修為,也不說其上留下的劍意何等讓人震撼。最重要的是,對方瞞過了慈航靜齋數以百計的高手。也就是說,對方若是有心,足以在慈航靜齋為所欲為。
而且不論是一個潛伏在側,可以為所欲為的絕世高手,還是遭受了天罰。對慈航靜齋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慈航靜齋向來以天道代言人自居,主持天下正道插手帝王紛爭。要是被人以為慈航靜齋遭受了天罰,先不說江湖同道們怎么看,門派弟子肯定是要離心離德。可要是讓人知道有絕世高手在慈航靜齋身側窺探,還有能力在慈航靜齋為所欲為,弟子門人又該怎么想?
最麻煩的問題是,這件事總歸是要有個說法。如果繼續保持沉默,只會讓事情越來越復雜。
眾人滿臉無奈,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就在此時,一道充滿喜色的呼聲從下方的山道上響起:“找到了,悟秀師叔找到賞雨亭的記載了。”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有些反應不過來。
找到賞雨亭的記載,這是什么意思?
眾人疑惑間,一位眼角帶著魚尾紋的中年女尼從山下疾馳而來,手中還拿著兩件東西。其中一本乃是慈航靜齋先輩留下的手札,另外還有一幅一尺半長的卷軸。
女尼來到梵清惠身前,恭敬地將兩件物品遞了上去,略顯急促道:“悟秀師叔有言,齋主看了這兩樣東西,自會明白此處的變化。”
眾人滿臉疑惑,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悟秀是慈航靜齋碩果僅存的老前輩,坐在的眾人最少也要喊上一聲師叔。對于這位早已經不問世事,終日看守藏典閣的門派祖師,眾人還是有著一定的好感。
只是,此事悟秀師叔為何會知道?
梵清惠同樣疑惑,但她并沒有遲疑,而是直接接過了女尼遞來的兩樣物品。
悟云!?
梵清惠看到手札上的名字,不由愣了一下,神色中露出淡淡的傷感與懷念。
竟然是師父的手札?
同時她心中更加疑惑,師父的手札自己曾經翻了不止一遍,最重要的是師父已經去世數十年之久,怎么可能有此處的記載?
梵清惠心頭茫然,但還是本能地掀開了手札上早已經做好標記的那頁。
始皇帝八百五十七年,有天人鎮魔于帝踏峰!
梵清惠觀之目瞪口呆,久久無法回過神來。她從不記得師父的手札上還有這段記載,而且有天人鎮魔于帝踏峰?
這,開玩笑吧?
其他人見梵清惠的神色,一個個心中越發好奇,又帶著幾分急切。
難道真的有關于此處的記載?
可是齋主到底看到了什么,竟然會這樣一幅表情?
梵清惠半響才回過神來,有些失神地將手札遞給眾人。其他眾人迫不及待的接過手札,而后紛紛陷入了懵逼狀態。
片刻后,大家大眼瞪小眼,誰也沒有開口。
她們大多是悟云的弟子,即便不是也看過那本手札。
字跡,肯定沒有問題,完全是悟云的字跡。甚至連手札也沒有修改的痕跡,那筆墨痕跡都是幾十年前留下。
可最大的問題,她們完全不記得手札上有過這段描述。如果說一個人可能有所遺忘,但總不可能所有人都得了失憶癥吧?
而且賞雨亭的變故,也是這兩天剛剛出現。如果一百年多前就有此物,沒道理大家會沒有印象啊!
太邪門了!
一時間,哪怕是最大膽的人,也不禁感覺手腳發寒。
她們面面相覷,卻是誰也沒有開口。因為她們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么,又該問些什么。
“對了,那卷軸是什么東西。”一位女尼看到來人手中的卷軸,忽然開口道。
其他人紛紛被吸引了目光,向著來人手中的畫卷看去。
悟秀師叔說過,看了這兩件東西,自會明白其中的玄奧。如今手札已經看過,那這卷軸自然也是關鍵所在。
來人沒有遲疑,恭敬地將之遞給梵清惠。
梵清惠趕忙接過,甚至顧不得回禮。她當著眾人的面,迫不及待地將之打開。當她看到畫卷上的景象,頓時雙眸瞪成了銅鈴般,高昂地驚呼道:“不可能。”
她整個人僵在那里,連手中的畫卷在不知不覺中滾落在地,都沒有絲毫察覺。
畫卷落在地上,半遮半掩地展示在眾人眼前。
一位白發飄飄的絕世佳人傲立蒼穹,下方是帝踏峰的景象。雖然僅僅只是一副畫卷,但佳人身上散發的氣息,卻給眾人有一種宛若蒼穹般的浩瀚與沉重。帝踏峰雖然巍峨,此時卻成了他人的陪襯。
螻蟻!
在那一刻,她們只感覺自己如同螻蟻般卑微。甚至忍不住想要跪伏在地,對自己直視神女這種褻瀆的行為表示懺悔!
好可怕的氣息,好恐怖的強者!
這是眾人的第一念頭,而當她們注意到佳人的面容,只剩下最后一個念頭,不可能!
“這,這是妃喧!”
半響,才有人滿臉茫然,干澀地低聲道。
“咕嚕。”
有人暗中咽了口唾沫,同樣茫然地點了點頭,就差在臉上寫著懵逼二字。
師妃暄是慈航靜齋的上任圣女,更是她們親眼看著長大,眾人如何會認不出來。可是她們不明白,這里為何會出現師妃暄的畫像。
而且畫卷中的師妃暄,不論是太上忘情般的氣質,還是恐怖到眾人不敢想象的實力,比之她們記憶中的少女都差了太多!
如果不是眾人涵養不錯,早已經用無數MMP,表達自己懵逼的心情了。
眾人沉默片刻,紛紛看向梵清惠。她們需要一個解釋,能讓解釋這一切的答案。
梵清惠早已經恢復了淡漠的神情,美艷的面容上帶著若有所思之色,仿佛明悟了現在的一切。對于眾人看來的目光,她也并未表現出異樣。
但唯有她自己清楚,自己比其他人好不到哪里去,心中茫然而又充滿了疑惑。
只是她身為慈航靜齋的齋主,哪怕什么都沒有看出來,在這人心惶惶的時刻也必須保持足夠的自信。
而就在畫卷展開的那一刻,沒有人注意到不遠處的石碑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神光。忽而石碑上神光大作,無數玄奧的神文沖天而起,猶如一條條白色的神龍在虛空游弋。
虛空中,傳來一陣嘆息:“夢回上古,觀滄海變桑田。悠悠四千載,閱盡紅塵滄桑。吾坐關于帝踏峰兩百年,終成道果。”
那聲音飄渺無蹤,宛若自九天降臨,又好像來自久遠的過去。
其聲音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孤寂與寂寥,讓眾人忍不住感到悲戚與哀傷,眼角不知不覺中被淚水浸濕。
她們心中驚駭,紛紛側首向石碑看去,卻怎么都無法止住眼角的淚水。
此人的修為到底達到了什么境界,僅僅是一句不知道何時留下的話語,竟然能影響自己的心情!
還有這話!?
難道!
夢回上古,游歷紅塵四千載,不該存在的師妃暄畫卷!
眾人沒有笨蛋,瞬間將所有的東西聯系在了一起,想到了那個近乎不可能的答案。
“師父,弟子回來了!”
同時,一道復雜的聲音,再次從虛空響起。
石碑上空神文游弋,形成一道若隱若現的門戶。眾人透過斑斕的門戶,隱約看到其內有著一尊曼妙的身影。她的身影似虛似實,宛若隨時都可能從虛幻走向現實!
梵清惠望著門戶中若隱若現的人影,顫抖地探手想要握住什么,眼眸含淚地激動道:“好,好孩子,回來就好。”
她激動片刻,并未從門戶中得到回應,才勉強壓下了心頭的激動與驚喜,看向眾人,微笑道:“眾師妹,可曾明了?”
眾人面面相覷,心情復雜難言。
明了是明了了一些。
可是,穿越過去,甚至改變了一小段的歷史!
哪怕只是歷史長河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點點,那也是眾人難以想象的事情。
那個曾經讓慈航靜齋驕傲,讓天下才俊追逐,又讓慈航靜齋蒙羞的圣女師妃暄,如今到底成長到了什么地步!?
她們不知道,也想不到。
但她們明白一件事,這天要變了!
不僅是慈航靜齋的天,更是中原九州的天!
一位穿越過去四千載,于歷史長河明悟道果的師妃暄,天下何人能擋?
袁天罡不能,始皇帝亦不能!
“恭賀師姐,恭賀妃喧師侄得大機緣,悟無上道果。”
“恭喜師姐了,妃喧可是我們靜齋有史以來第一位悟得道果的弟子。”
“咯咯,師姐終于得償所愿,找到了最好的繼承人,真是讓姐妹們羨慕啊。”
“是啊,妃喧師侄,哎,一代新人換舊人啊。”
眾人明悟之后,紛紛向梵清惠道賀,一個個眼中充滿了羨慕,還有淡淡的敬畏。
梵清惠微笑頷首,心中喜不自禁。
她知道,眾人這是在向自己表態。
此刻,沒有人不知趣的去提師妃暄讓慈航靜齋蒙上的羞辱,更沒有人去提師妃暄與魔教暗通曲款的傳言。
這一刻,她又成了慈航靜齋百年、不,有史以來最天才的弟子,那位冰清玉潔神圣不可侵犯的慈航靜齋圣女。
至于師妃暄曾經遭遇的羞辱,不不不,那只是佛祖向虔誠弟子降下的小小災劫,考驗弟子心性與虔誠的劫難。否則妃喧如何會進步這么大,又怎么能穿越過去,在短短時間明悟道果?
事實證明,以前自己等人有所埋怨,只是沒有明悟佛祖的真意,沒有領會其中深層次的含義。
眾人紛紛含笑對視,曾經的那些不愉快與分歧,全都在不知不覺中消失的無影無蹤。至于現任圣女秦夢瑤,同樣好像被人遺忘了般。
她們滿臉憧憬,好似已經看到了慈航靜齋威震天下的那一天!
不,那一天不遠了。
眾人看向氤氳的門戶,心頭火熱無比。
她們決定,接下來的時間就在這里撘屋建棚,細細體悟佛祖的教誨,體會師妃暄經歷磨難的真意,親眼看到那必將成為傳說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