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亮,延英學堂的學生們都等候在大門外,今年是年考,不能隨便進入學堂。
學生們在外面三五成群,低聲議論,都在討論今天的考題。
劉康走到范寧面前,低聲道:“那幾個家伙就是竹林七賢!”
范寧隨著劉康目光望去,只見最右邊站著七名中舍生,中舍生也就相當于三、四年級,看他們模樣,應該是三年級學生。
這七名中舍生自成一個小群體,個個衣著華麗,氣質卓然不凡,每個人的神情都頗為傲慢,對其他中舍生態度還稍微好一點。
但對下舍生,根本就不屑一顧。
七人中間有一個帶著高帽子的學生,身材瘦高,比范寧高了半個頭,相貌十分英俊,一雙目光格外明亮。
只見他穿一件質地考究的青緞士子服,腰束革帶,脖領間翻出一件上好的毛皮,他氣質極好,溫文爾雅,更顯得他玉樹臨風,在七人中極為搶眼。
“那個戴高帽的是什么人?”范寧努一下嘴問道。
劉康沒好氣道:“你忘了嗎?咱們在奇石館見過他的。”
范寧想起來了,好像是在奇石館門口見過他們祖孫二人,但范寧沒放在心上,有點忘了。
“他叫徐什么?”
劉康搖搖頭,“看來你真沒放在心上,他叫徐績,家在吳縣縣城,今年十一歲,三年前他也是以第一名考進了延英學堂,從第二年開始,他從未考過第二。”
“這么厲害,他擅長什么?”范寧好奇地笑問道。
“各方面都很厲害,聽說他四歲就會寫詩,六歲寫散文,書法尤其好,他祖父是平江府學首席教授,父親是進士,現在朝廷為官,可謂家學淵源。”
范寧暗暗點頭,這才是真正的神童。
這時,延英學堂的鐘聲敲響了,學生們魚貫進入學堂,年終大考終于拉開了序幕。
一百零四名學生分坐在三間考場內同時開考,位子基本上沒變,范寧的旁邊還是朱佩。
劉院主帶著十幾個教授和助教作為監考。
這時兩名助教將一塊大木板抬進課堂,掀開上面蒙布,考題終于出現了。
課堂上頓時一片驚呼。
幾乎所有下舍生都呆住了。
試題對中舍生還好,但對下舍生卻十分嚴峻。
賦詩一首,題目是冬至。
作門聯一幅。
默論語前三篇,孟子前三篇。
默詩經任意五篇
默道德經前五章
默莊子.秋水
要求酉時交卷,也就是下午五點結束考試。
題量大,內容刁,更重要是,很多內容下舍生根本就沒有學過,比如詩經,那是要入學第二年才開始學。
還有道德經、莊子這些課外讀物,對低年級學生還是要求太高。
這些題目對范寧卻是再輕松不過,不過他的弱點在于書法,范寧忍不住偷偷地看一眼朱佩。
只見朱佩望著考題發呆,顯然她也遇到了難題。
一個上午,范寧便寫完了除作詩以外的其他考試內容。
這時,午休的鐘聲敲響,他們今天沒有午休時間,連吃飯都必須在考場上進行,片刻,外面腳步聲響起,幾名助教送飯來了。
監考的嚴教授拍拍手,“大家先停筆,吃完飯再繼續!”
大家紛紛將試卷和筆墨收進抽屜,每人上去端了一盤飯食。
范寧端了兩份下來,把一份推給朱佩,“吃吧!今天伙食不錯。”
在范寧看來,今天伙食還算不錯,紅燒獅子頭,一盤油燜茄子,一碗菜湯,兩個肉饅頭。
朱佩搖搖頭,“我不想吃,你拿去吧!
她將紅燒獅子頭放進范寧盤中。
范寧看了看她,感覺她情緒十分低落。
“有不會做的題目?”
半晌,她眼睛有點紅了,噘著嘴道:“我沒讀過道德經和莊子。”
“這個.....小問題啦!”
范寧迅速向四周看看,見幾個監考老師正忙著分飯食,他迅速將自己的兩張卷子塞給了朱佩。
朱佩嚇了一跳,這不是作弊嗎?
范寧壓低聲音道:“趁吃飯時間趕緊看幾遍記下來。”
朱佩緊張得渾身發抖,她雖然刁蠻膽大,但考試作弊的事情她卻從未干過,不過,她還是鼓足勇氣細看范寧默寫的道德經和莊子。
范寧卻拿起筷子大嚼獅子頭,燒得真不錯,這是他最喜歡的一道菜,平時飯堂每份只有一個,今天他卻一下子有了兩個,令他大快朵頤。
等他吃完了飯,再看朱佩,卻見她正眉開眼笑地吃著點心。
“都記下來?”
朱佩把卷子還給他,得意洋洋道:“這次你若拿不到第一,別怪我哦!可是你自找的。”
“我想起來了!”
范寧嘿嘿一笑,“好像秋水篇我一個地方默錯了。”
“你!”
朱佩大怒,狠狠踢了他一腳,“你這個混蛋.....”
范寧見她氣得小臉通紅,便笑道:“逗你玩的,我這次有自信,你在詩和對聯上比不過我。”
朱佩鼻子哼了一聲,“那咱們就走著瞧!”
........
考試結束,學生們都聚集在操場里,誰也不愿離去。
“范寧,我完蛋了!”
范寧剛走到操場,劉康便上前哭喪著臉道:“詩經、道德經和莊子都沒有默出來,我肯定要被勸退回家!”
年考成績太差,按照慣例是要被勸退回家的,范寧看了看其他人,每個人都臉上蒼白,看樣子考得都不好。
范寧安慰他道:“大家都考得不好,那就法不責眾,再說,詩經要明年才學,這不是我們的責任,我覺得應該是用來考中舍生,我們做不出來也沒有關系。”
劉康想想也對,心情稍微好了一點,他又幸災樂禍道:“其實我還算好的,至少詩和對聯都寫出來了,范疆那小子,只默了論語和孟子,其他都沒做,要開除也是先開除他。”
“你考得怎么樣?”劉康問道。
“還行,都能做出來,至于對不對我就不知道了。”
范寧話音剛落,劉康低聲喊道:“他們來了!”
范寧回頭,只見大群中舍生簇擁著七名學生快步走出來,他們就是竹林七賢,最中間之人正是徐績,他們滿面春風,看樣子都考得不錯。
“小家伙們,別哭了,趕緊回家吃奶去吧!”
有人怪聲怪氣喊了一聲,眾人大笑。
下舍生個個怒視他們,劉康更是大怒,指著范寧道:“得意什么?我們范寧考得不比你們差!”
范寧連忙制止他,“劉康,不要說了!”
七名中舍生對望一眼,臉上都露出了嘲諷之意,其中一人不屑道:“螞蟻王也是螞蟻,能和大象比嗎?”
范寧淡淡一笑,卻沒有接他們的話,另一人見范寧不吭聲,便走上前故意用肩膀晃他一下,“難道你不是小螞蟻?”
范寧看了他一眼道:“我確實是只小螞蟻,很渺小,不值一提,不過你們也算不上什么大象,最多是群小蝌蚪,在井里游來游去。”
“混蛋!”
一群中舍生忽然聽懂了范寧話中之刺,頓時勃然大怒,紛紛要沖上前。
徐績制止住眾人,他身材瘦高,舉手投足間就有一種領袖氣質,從容不迫走上前,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冷冷打量一下范寧。
“其實這次題目完全是針對中舍生的,道德經和莊子都要求我們背過,對聯和詩我們也學過,不知道學堂為什么會把下舍生拉進來湊熱鬧?著實令人費解。
我們也不是故意瞧不起你們,但你們確實太弱小,我一貫認為,弱小者應該有自知之明。”
“你是在說我們沒有自知之明?”劉康不滿地質問道。
徐績微微一笑,目光不屑地投向了范寧,“別人都還好,我只是覺得有個別人太高看自己了。”
這七個高才生都是書香門第,家學深厚,又在學堂苦讀多年,一個個眼高于頂,怎么可能看得起一個剛進學堂的小字輩。
況且范寧家世貧寒,從鄉下來鎮上讀書,家世比他們差十萬八千里,這更讓他們發自內心的輕視。
眾人一起大笑,有人譏諷道:“確實,某個人真不懂自愛,以為考個入學第一,就天下無敵了,真的可笑之極,延英堂藏龍臥虎,他算老幾?”
“各位太抬舉我了!”
范寧淡淡道:“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一個宋朝平江府的鄉下小學童,怎敢和歷史上鼎鼎大名的竹林七賢相提并論?”
范寧格外彬彬有禮,舉手投足也溫文爾雅,但他說話,卻比針還要刺人。
徐績臉色微微蘊紅,他見范寧口齒鋒利,便不想和他再啰嗦,便冷冷道:“學弟也不必妄自菲薄,沒有誰敢說自己能拿第一,中舍生有很多才華橫溢的同窗,像薛俊、陸有為、吳健、張淼、王錚、王應,還有區區在下,我們都有可能拿第一。
不過有一點我們敢肯定,這次成績榜上,絕不會有下舍生的名字。”
說完,他轉身揚長而去,眾人一個個仰著頭,不看他們一眼,從他們面前大步流星而去。
劉康恨得咬牙切齒,“這幫混蛋太狂妄了,范寧,他們根本就從骨子里瞧不起你!”
范寧卻輕松一笑,“他們確實有狂的本錢,我才剛剛入沒兩個月,沒必要和他們爭強好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