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只上好的定窯白瓷茶碗狠狠地砸在墻上,碎片四濺。
徐績渾身力氣就像被抽干一樣,重重坐在椅子上,他眼睛通紅,面目猙獰,一種奇恥大辱仿佛利箭一樣射中他胸口上,令他疼痛難忍,又窒息得喘不過氣來。
旁邊給他傳遞消息的小廝著實后悔,早知道小官人反應這么激烈,自己真不該多事。
不過范寧奪取縣士選拔賽第一名的消息已經傳遍全城,自己不說,小官人也很快會知道。
半晌,徐績嘶啞著聲音道:“去把李掌柜找來!”
“小人這就去!”
小廝轉身就慌慌張張跑去。
房間里沒有了人,徐績就感覺自己就像陷入了黑暗深淵,范寧奪魁的消息將他最后一點點自尊踩得粉碎。
他今天上午沒有去參加個人賽考試,對他來說已經沒有必要了,他們在第一輪就被淘汰,基礎分只有中,他去參加考試只能是自取其辱。
雖然平江府的童子試已經和他無緣,但范寧奪魁的消息比落榜更讓他痛苦,更讓他倍感恥辱。
徐績無力地半躺在椅子上,閉上眼睛,任憑仇恨他的內心迅猛滋生。
仇恨是個可怕的敵人,它會讓人喪失理智,喪失判斷力,讓人不惜代價鋌而走險。
尤其對于只有十二歲的徐績,他心智尚未成熟,更容易被仇恨控制心智,使他忘記一切后果。
這時,一名穿著黑緞深衣,頭戴幞頭的中年男子跟隨小廝步履匆匆向徐績的書房走來。
這個中年男子便是奇石館掌柜李泉,奇石館的全名叫徐記奇石館,是徐家在木堵鎮開的一家店鋪。
由于奇石館掌握著貨源和高端客源,每年都給徐家帶來數千兩銀子的高額利潤。
今天李泉是來徐家報賬,卻不知道小官人找自己有什么事情。
小廝敲了敲門,“小官人,李掌柜來了!”
半晌,房間里傳來徐績嘶啞的聲音,“請他進來!”
小廝閃身讓開,李泉推門進了書房,由于在木堵鎮讀書的緣故,徐績和李泉很熟悉,徐績會經常去奇石館要錢請朋友吃飯。
只見徐績端坐在桌案后,李泉卻嚇了一跳,這才半個月不見,小官人怎么變得憔悴如斯?
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不見了,就像大病初愈一般,臉色蒼白,雙目無彩,顴骨突出,感覺臉都有點變形了。
雖然穿得很光鮮,白緞團花士子服,頭戴上等綢緞士子巾,腰束革帶,但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沒有了,穿得再好也是一副衣架子。
“小官人找我有事?”李泉小聲問道。
徐績揮揮手,讓小廝退下去,他起身關上門,房間里就只剩下他們兩人。
“你久居木堵鎮,應該認識范寧吧!”
李泉點點頭,“雖然那個臭小子最近比較有名,但我早就認識他,他壞了我兩次生意。”
“你痛恨他?”徐績看了他一眼問道。
李泉不明白徐績的意思,但他隱隱感覺到徐績說到‘范寧’這個名字時,就有一種掩飾不住的仇恨。
讓他心中警惕起來,他想了想道:“痛恨他倒不至于,我只當他是個令人討厭的少年,每次見到他,就想沖上去給他兩記耳光。”
“我交給你一件事!”
徐績用一種不容拒絕的口氣吩咐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要你給我狠狠收拾一頓這個人,給他留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
李泉嚇了一跳,小官人這是要自己做犯法的事情嗎?這可不行,他結結巴巴道:“小官人,我....我....”
他不知該怎么拒絕,徐績卻上前一步,惡狠狠的目光逼視著他,面目再次變得猙獰起來。
“你還想不想在徐家干了?奇石館可不缺掌柜。”
李泉想到二十貫錢一個月的俸祿,他終于屈服了,“我只希望事后,小官人能保我無恙。”
徐績身材瘦高,比矮胖的李泉還高半個頭,他臉上浮起一絲笑容,拍了拍李泉的肩膀。
“以我徐家的權勢,你擔心什么,只管甩開手去做,出了事我給你撐著。”
李泉默默點頭,他倒想到了一個對付范寧的手段,他其實早就想做了。
.........
張三娘原本打算去縣城看看兒子,但因身體不適而取消了計劃。
這幾天她頭暈惡心,胸悶腿軟,還常常干嘔,總是心煩意亂,莫名其妙地對丈夫發火。
張三娘是過來人,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懷疑自己有喜了。
但當了醫師的范鐵舟卻更加理智,他認為懷孕只是一種可能,更大的可能還是生病了。
上午,張三娘來到益生堂診脈,四名坐堂的醫師意見不一,兩人說她是喜脈,另外兩人則認為她是體內濕氣過重引發疾病。
這時,外面傳來‘砰!砰!’的炮仗聲,就像誰家在迎娶新婦一樣。
藥鋪里的人紛紛跑出去看熱鬧,張三娘也正好要回家,便跟隨人群來到大門,只見一大群人正吹吹打打向這邊走來,中間扛著一塊扎著紅布的牌子。
前面是數十名衣著華麗的長者,最前面一名長者穿著深紫色袍衫,頭戴烏紗帽,腰束錦帶,看起氣勢非凡。
“那個是朱大官人!”
“那個是馬員外,還有周員外、王員外和范員外也來了。”
走到前面的一群人都是木堵鎮的頭面人物,很難得看見他們聚在一起,應該是今天有了什么大喜之事。
一群人直奔益生堂而來,隊伍走到臺階前,忽然有人指著看熱鬧人群中的張三娘大喊道:“這位大娘就是范寧的母親!”
看熱鬧的人群紛紛讓開,露出中間的張三娘,張三娘頓時有點手足無措,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
這時,朱元甫上前拱手笑道:“恭喜范大娘,你兒子范寧奪得神童大賽魁首,是我們木堵鎮的第一個神童魁首,給我們鎮長臉了。”
四周民眾一片嘩然,紛紛向張三娘行禮恭賀。
張三娘臉脹得通紅,心中雖然喜悅萬分,但現在更多的卻是難為情,她從沒經歷過這種陣勢,讓她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
這時,范鐵舟被幾名醫師擁了出來,眾人紛紛向他恭喜。
張三娘見丈夫出來了,連忙躲到他身后,又趕緊打量一下自己的衣著,還好,她今天特地換了一身青色的細麻褙子,頭發梳得整齊,插著她最好的珍珠銀簪,讓她松了口氣。
她又看看丈夫,丈夫穿得也不錯,黑亮的緞子深衣,頭戴長腳幞頭,看起來很有幾分員外的味道。
她暗暗慶幸,幸虧自己有先見之明,每天讓丈夫打扮整齊再出門。
范鐵舟一眼看見了朱元甫和族長,連忙上前行禮,朱元甫呵呵笑道:“范醫師,你兒子真不簡單,居然奪得神童魁首。”
族長范大志也激動得拍拍他后背,“鐵舟,寧兒給我們范家爭光,是我們范家的驕傲啊!”
范鐵舟卻比他娘子會說話得多,他高高抱拳行禮,“朱大官人,各位員外,我兒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大家平時厚愛他的結果,這個榮譽不僅是屬于他,也是屬于各位,當然也屬于我們木堵鎮。”
雖然說得有點光面堂皇,但這種話大家大家都愛聽。
“鐵舟,說得好!”眾人紛紛夸贊。
這時,朱元甫將一只大紅包塞給范鐵舟,“這是我們十幾個員外湊的一點心意,資助范寧繼續讀書上進,為我們木堵鎮取得更大榮耀。”
“還有這塊牌匾,也是我們給范寧的鼓勵!”
他示意眾人將黑漆牌匾高高舉起,只見上面有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天賦神童’。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歡呼聲和鼓掌聲。
范寧奪得縣士魁首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全鎮,整個木堵鎮都沸騰了。
.......
中午,范鐵舟在白云酒樓擺下酒席請員外們吃飯。
自從做了醫師后,范鐵舟便不再是從前那個只會打漁、悶頭種地的太湖漁夫了。
他也懂得結交朋友,擴展人脈,漸漸地打出了自己的名氣,十里八鄉人都知道,木堵鎮上的范醫師是治療跌打損傷的高手,而且待人熱情,收費合理,孤寡老人治病甚至分文不取,人品極好。
這次兒子奪得縣士魁首更是他接交鎮子上層人物的大好機會,使他向鄉紳身份邁出了重要的一步。
散了酒席,范鐵舟回到家里,張三娘見丈夫滿嘴酒氣,連忙給他打水洗臉。
“娘子,下午寧兒就回來了,咱們也要好好慶祝慶祝!”
張三娘將帕子絞干,遞給他笑道:“今天兒子給你掙足了面子吧!”
“是啊!”
范鐵舟感慨道:“員外們個個敬我酒,孩子有了出息,父母也跟著沾光。”
停一下,范鐵舟又笑道:“朱大官人還再三問我,寧兒是怎么變成神童的,我還真不好回答。”
“有什么不好回答的,我記得寧兒生病的時候,你不是天天用金銀花熬湯給他喝,晚上還用生姜水給他洗澡,后來寧兒病好后,就完全變了樣,你忘了?”
范鐵舟撓撓頭,“是有這么回事,但是不是金銀花湯和生姜水的作用,我真不敢說!”
“管他呢!要是有人問起來,咱們就這樣說。”
范鐵舟苦笑一聲,這種事怎么能亂下結論呢?
這時,他拾起桌上的大紅包,笑問道:“他們送的什么厚禮?”
“你不說,我都險些忘了,里面是地契,五十畝上田的地契。”
“五十畝地!”
范鐵舟一咋舌,“乖乖,這個禮夠厚重的,差不多四百貫錢了。”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奔跑聲,張三娘頓時跳了起來,“寧兒回來了!”
這個腳步聲她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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