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亭子里的少年大概在十四五歲左右,范寧第一眼看見他,就想到了相撲,確實,這個少年體型十分胖大,身高至少有一米八左右,絕對是一個優秀的相撲苗子。
范寧走進亭子,少年頭也不抬,依舊在專心致志地擺弄著手中的石像,他瞇著眼,小心翼翼地用刻刀一點點雕著,細細的石粉不時從他指縫里掉落,小石像攥在他肥大的手掌里,看不清他雕的是什么?
范寧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和所有肥胖少年一樣,少年雙頰的肉下垂,但他的目光卻十分澄靜,就仿佛青藏高原上沒有任何污染的兩泓湖水。
少年穿了一件褚色的直裰,衣服十分寬大,看起來像一件僧袍,頭戴一頂幞頭,在衣服前胸繡著兩個字,朱哲。
原來這是他的名字。
“朱哲!”
范寧笑著喊了一聲,對方沒有答應,就仿佛對面沒有范寧這個人,他依舊在專注地雕刻著石像。
范寧走到他身后,目光越過他肩膀向他手心石像望去,不由驚嘆一聲。
他雕的石像居然是他妹妹朱佩,朱佩穿著男裝的模樣,如滿月一般的臉龐,高高的鼻梁,象深潭一樣的美眸,纖細的小嘴,竟然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他的刻刀下。
頭戴的烏紗帽已經雕成,帽子中間還雕了一塊小小的美玉。
此時,少年正在雕刻朱佩腰間的短劍,他下刀格外細心,但又熟練無比,每一刀下去,都力量恰到好處,石粉一點點掉落,寶劍的雛形已經出來了。
范寧便在他對面一樣的盤腿坐下,微笑地望著這個不染一絲塵埃的少年。
這時,一名丫鬟端著一碗參粥上前,小聲呼喚道:“大衙內,吃點東西吧!大衙內!”
“噓!”
范寧輕輕噓一聲,對丫鬟道:“他在做自己的事,不要打擾他。”
范寧現在才知道,朱哲患的是學者型自閉癥。
范寧心中生出一絲憐憫,他自己的前身,范呆呆其實也是一個輕微的自閉癥,范寧能體會到對方內心的孤獨。
朱哲那寧靜的眸子竟使范寧感到一絲莫名的觸動,他感覺自己的內心也曾經一樣的寧靜無暇。
這個世界就是這么奇妙,全神貫注雕刻的朱哲忽然停住了。
他慢慢抬起頭,仔細看了一眼面前的范寧,但這種停頓只有極短的時間,很快,他又全身心地投入到雕刻之中,返回了自己的世界。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范寧回頭望去,只見一個穿著華麗襕袍的胖壯老者急促奔來,后面還跟著朱佩。
一眼望去,范寧還以為是朱元甫跑來,但再細看卻不是,長得很像朱元甫,但比朱元甫矮一點,再更胖一點。
“三阿公,等等我!”后面朱佩焦急的喊道。
原來是朱佩的三祖父,范寧聽朱佩說過,她祖父三兄弟,她祖父是大地主,二祖父是朝官,曾做過樞密院同知,三祖父則是一個大商人。
范寧站起身,他看了看絲毫沒有受外界影響的朱哲,便快步向山丘下走去。
雖然是早春二月,空氣中還有幾分寒意,但朱佩的三祖父卻跑得滿頭大汗,站在小橋上彎腰大喘氣,仿佛氣都快要喘不過來。
他看見了范寧,也顧不得勞累,一把抓住范寧的手腕,氣喘吁吁問道:“那瓶酒是小哥兒釀的嗎?”
范寧連忙搖頭笑道:“大官人,私下釀酒可是犯法要坐牢的,我可沒干過這種事情。”
這時,朱佩也跑上來,“阿呆,這就是我三阿公,在京城有三家正店,平江府也有兩塊賣酒牌子。”
正店一般在京城出現,都是有資格釀酒賣酒的酒樓,像清明上河圖中的孫羊正店。
在各地方州府,釀酒權在官府,但官府一般也管不過來,所以官府每年都會拍賣釀酒權,價高者獲得釀酒牌子。
在京城居然有三家正店,這已經是規模很大的酒商了。
老者握住范寧的手笑呵呵道:“我叫朱元豐,我知道小哥是范神童,沒想到學問好,居然釀酒也是高手。”
范寧微微笑道:“如果朱員外有興趣,不如我們坐下來談。”
“有興趣!有興趣!”
朱元豐眼睛都笑瞇成一線,他連忙喊道:“佩兒,給我們安排一個房間,我要和范哥兒好好聊一聊。”
朱佩將范寧和三祖父帶到自己的觀景房,范寧打量一下房間,房間里布置得非常雅致,幾乎沒有什么家具,僅有一張黃花梨的圓桌和幾把椅子。
房間外是一座十分精致的雕花水榭,水榭前可以憑欄而坐,大花園的風景盡收眼底。
范寧很喜歡這間觀景房,他慢慢走到欄桿前欣賞風景,讓春風輕拂自己的面孔。
但朱元豐卻沒有一點觀風景的心思。
他心急如焚問道:“范哥兒能否告訴我,那酒是自釀,還是外面買的?”
范寧微微一笑:“酒當然不是自釀,是我買的平江橋酒,然后自己再加工。”
“平江橋酒?”
朱元豐愣住了,平江橋酒不就是自己酒店釀造的嗎?口感怎么完全不同。
他忽然意識到,恐怕關鍵就在于范寧所說的加工技術。
朱元豐麾下的產業很多,酒只是其中之一,但就是這一項,他便能擠身進天下六大酒商。
朱元豐當然明白范寧這項釀酒技術的價值,若自己掌握了,天下第一酒的名頭非落到自己手上不可。
朱元豐心中很急,來參加壽宴的都是各地豪門,哪家手中沒有一塊釀酒牌子?
萬一那瓶酒傳出去,恐怕自己想拿下獨門秘訣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范哥兒,你剛才說的這個技術,是木堵鎮的特色嗎?”
急歸急,朱元豐還是要弄清楚這個技術究竟是范寧獨有,還是地方特色?
范寧淡淡一笑,“木堵鎮恐怕找不到第二瓶我那樣的酒!”
朱元豐頓時大喜,他便開門見山問道:“這項釀酒技術,范哥兒能否轉讓給我?”
范寧沒有回答,他回頭對正在嗑著瓜子的朱佩笑道:“我估計你阿哥的雕像已經好了,雕得還真是栩栩如生,要不你送給我吧!”
“我阿哥那里的石像還有一大堆呢!你想要,我送給你。”
說完,她依舊在磕著瓜子,沒有半點起身的意思。
范寧心中發愁,這小娘怎么就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呢?
朱佩早看透他的心思,冷笑道:“想趕我走就直說呀!彎彎繞繞的,我聽不懂。”
“佩兒,要不你出去玩玩吧!”
“哼!”朱佩眼睛一翻,顯然她對自己的三祖父也不買賬。
兩人無奈,只得當著她的面談交易了。
“朱員外,我這人要求不高,木堵花石市場那邊有家店,叫做徐記奇石館,因為偷稅,昨天被官府查封了,可能要拍賣,我想要那家店。”
朱元豐捋須笑道:“就這么簡單嗎?你其實還可以再提一點要求。”
范寧卻搖了搖頭,“我這人很信緣分,那家店我做夢都想要,但做夢都不敢想,可就在昨天,它突然出現了,我覺得這就是上天給我安排。”
這時,朱佩忽然開口道:“三阿公,這小子既然在冒傻氣,你就成全他唄!”
朱元豐心中苦笑,這小子哪里是冒傻氣,他可不是一般的精明啊!
在每一個酒商面前冒一次傻氣,他就發大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