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學學制兩到三年,因人而異,正規學生七百人左右。
但最多時卻到了一千五百人,主要是很多縣學老學生考不上解試,便滯留在學校中。
學校見他們一心求取功名,也不好拉下臉趕人,便一年年累積下來。
范寧的四叔就曾是其中之一,不過他現在撞了大運,被朱元甫推薦去府學讀書。
縣學宿舍區在東面,占地頗大,由十幾座大院子組成。
房子大多有一百多年,在太宗時期翻修過一次,但還是十分古老,采光也不太好。
范寧住在問梅第一苑,只是名字好聽,其實看不到一株梅花。
建筑是一座圍堡式的大院,住著鹿鳴院的五十余名下舍生,四個人一間宿舍。
“范寧,真羨慕你們啊!宿舍這么寬敞。”
收拾好行李,陸有為便跑來看范寧的宿舍,范寧是縣士,有優待,他和另外兩名縣士住一間屋,房間比其他學生寬一倍。
用三架屏風一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空間。
“還湊合吧!”
范寧笑了笑,給陸有為介紹兩位宿友。
“這位是蘇亮,余慶學堂的,那位是段瑜,縣學附屬學堂,你們應該都認識。”
大家一起參加縣試選拔賽,當然都認識,很快便熟悉起來。
范寧的兩名宿友年紀都不大,蘇亮只比范寧大一歲,身材瘦高,濃眉大眼,外形陽光,性格也十分開朗,他是縣士第三名。
段瑜是縣士第五名,比范寧大兩歲,長得像個小娘,皮膚白皙,眉目清秀,性格也十分文靜。
這時,外面的鐘聲敲響,陸有為笑道:“晚飯時間到了,我們吃飯去!”
陸有為的父親不僅是府學教授,兄長也是縣學上舍生,他對縣學的情況十分熟悉,一路上有說有笑給三人介紹情況。
縣學有四座飯堂,規模都要比延英學堂的飯堂大得多,每座飯堂能容納數百人吃飯。
人群從不同的宿舍大院走出,經過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各處走來的人群很快便匯集在一起。
“我只聽說過進士和貢舉士,縣士是什么玩意?”身后忽然傳來一個肆無忌憚的聲音。
范寧回頭,只見他們身后跟著幾名十三四歲的學生,范寧一眼便認出了為首學生,正是那個推攘陸有為的新生,只是他此時沒有穿上披風。
陸有為看見此人,眼中閃過一絲懼意,連忙向旁邊讓開。
不用細看生員牌范寧便知道他們是誰的弟子,別的學生都戴著黑色巾帽,唯獨他們幾人帶著青綠色巾帽。
這是谷風書院張誼的弟子,綠帽子便是他們的招牌。
“你就是范寧?”
為首學生走到范寧面前,傲慢地打量他一下,“你很了不起啊!連我們師父的面子都不給。”
范寧慢慢捏緊拳頭,平靜地答道:“我一向敬仰趙學政的人品,跟隨他讀書,是我的榮幸!”
為首學生瞇著眼睛道:“可惜趙老夫子卻看不上你,熱臉貼在冷屁股上,居然還是個門生,太可笑了!”
說完,他仰頭大笑,重重撞開了蘇亮,和幾個同伴揚長而去。
“這個人是誰?”
蘇亮揉著被撞疼的肩膀,恨恨道:“太囂張了!”
“他叫楊度,是楊縣丞的侄子!”
段瑜注視著遠去的學生,冷靜地回答道:“在縣學附屬學堂他就是一霸,欺小凌弱,無人敢惹他,學業更是一塌糊涂,真不知他是怎么考上縣學的?”
范寧卻不奇怪,縣學這種人才薈聚之地,出現幾個‘力求上進’的少年,也不足為奇。
......
范寧在兩年半后將面臨和其他縣學學生同樣的考試,他課程也并不特殊,還是書法、五經、策論以及孟子和論語的深化理解。
和學堂相比,縣學的課程更加自由,縣學除了四大首席教授外,還有其他十幾名教授,學生可以根據自己的特點隨意選課。
每天都是上午有課,下午和晚上都是學生自習,學生可以在宿舍里練字,也可以找間課堂讀書,當然也可以去藏書閣。
吳縣縣學藏書閣是整個平江府最大的藏書閣,擁有各種書籍圖卷近十萬冊。
一轉眼,范寧已經在縣學度過了半個月。
這天上午,上完了周易,范寧和蘇亮、段瑜快步走出了課堂。
“幫我給老爺子請個假,我今天有點事,就不去上他的私密課了。”范寧笑道。
私密課就是四大首席教授給自己弟子單獨授課,因為不公開,大家又把它戲稱為私密課。
蘇亮嘆口氣:“范寧,你干嘛那么犟,當趙學政的弟子有什么不好,非要做個門生,讓某些小人笑話你。”
范寧笑了笑,沒有回答。
到目前為止,范寧并不是趙修文的弟子,而只是他的門生,倒不是趙修文不想收范寧這個弟子,而是范寧情況有點特殊。
范寧是范仲淹的繼承人,趙修文很清楚這一點,沒有范仲淹的同意,就算范寧想做他的弟子,他也不敢收。
段瑜拉了一下蘇亮,“范寧不去就別勉強他,時間快到了,我們趕緊走吧!”
兩人快步走了,范寧轉身向學堂外面走去。
今天朱元豐中午請他吃飯,他的太湖燒酒賣得極為火爆,不僅在平江府深受歡迎。
在京城同樣引起了極大的轟動,據說連天子都點名要喝朱樓新釀的太湖燒酒。
前兩天,朱元豐專門派人送請柬來,請他今天中午吃頓便飯。
范寧快步來到縣學門口,只見大門外停著一輛華麗的大馬車。
范寧微微一怔,這不是朱佩的馬車?
不會吧!朱佩不是回京城讀書了嗎?
這時,車門開了,露出一張精致俏麗的小臉,頭戴烏紗帽,穿著一件白色士子袍,腰束一條金絲玉帶。
范寧驚喜地跑上前問道:“你不是回京城了嗎?”
朱佩看見范寧,也一樣心花怒放,她故作不高興道:“你就這么希望我回京城?”
“當然不是,我是聽劉康說,你要回京城,所以.....”
朱佩狡黠一笑,“我知道了,你是希望我回京城,你就好賴帳,對不對?”
范寧撓撓頭,笑嘻嘻道:“過去的舊帳還提它做什么,讓它隨風而去吧!”
“想得美!我放的是高利貸,利滾利,還不清你休想脫身。”
“虱多不癢,債多不愁,再說吧!”
范寧也不客氣,直接上了馬車,馬車緩緩調頭,緩緩向北門而去。
朱元豐是在長洲縣請范寧吃飯,長洲縣和吳縣就只相隔三里,兩座縣城遙遙相望,江南運河從兩座縣城間穿過,兩岸是大片綠油油的菜地。
一條寬闊的官道將兩座縣城連接起來,一座巍峨的九孔石橋橫跨運河,馬車駛過了運河,不多時,便進了長洲縣的南城門。
“朱佩,你現在還在延英學堂讀書嗎?”范寧笑問道。
朱佩哼了一聲,“本衙內已經考上縣士了,還會在學堂讀書?”
“那你在哪里讀書?”
范寧偷偷看了背后劍梅子一眼,見她板著臉面無表情,對自己視而不見。
范寧又回過頭對朱佩笑道:“我沒猜錯的話,你就在長洲縣讀書?”
“算你猜對了!”
朱佩笑吟吟道:“我在梅氏女學堂讀書!”
“居然還有女學堂?”
范寧有些不解,“是不是學刺繡,針線活那種女學堂?”
“我才不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朱佩狠狠瞪了范寧一眼,一臉嬌嗔道:“我們學琴棋書畫,還請個有名的大儒教我們寫詩作詞。”
“好像同窗還不少?”
“那當然!”
朱佩輕輕哼一聲,又得意洋洋道:“一共八個小娘,都是平江府人,這幾天劍姐教我練拳術,阿呆,哪天我們來比試比試?”
范寧翻了個白眼,這是準備拿自己當沙袋嗎?
其實范寧并不了解,北宋中產以上人家對女兒的教育也同樣重視,不過不是縣學、學堂苦讀經書那種教育。
而是從小送去女子學堂,學識字寫詩填詞,學茶道、學化妝,學琴棋書畫,這樣,女孩兒才有機會嫁入豪門大戶去相夫教子。
即使門當戶對出嫁,男方家不僅要看嫁妝,才藝也是很重要一環。
宋朝社會早已形成一種共識,只有才藝高明的母親才能培養出優秀的后代。
甚至很多豪門人家連聘請廚娘也要看相貌、看才藝。
只是女子學堂也有高低之分,朱佩說的梅氏女子學堂就是平江府最好的女子學堂。
馬車在一座硬山式的酒樓前緩緩停下,酒樓前矗立一座歡門,上面扎滿了五彩錦緞,使酒樓的檔次顯得十分豪奢華。
酒樓前的高桿上挑著一幅黃底黑邊的大酒幡,上寫四個大字,太湖燒酒,背面又有四個大字,天下冠絕。
酒樓側面有一座單獨的酒鋪,面前排著長長的隊伍,一眼望不見頭,酒鋪上面掛一張白紙,上寫:每人限購一斤。
幾名牙人不斷在隊伍中詢問,“要不要代客排隊?”
范寧從馬車里出來,抬頭望著酒樓招牌,黑漆木牌上刻著兩個龍飛鳳舞的金字:‘朱樓’。
范寧認出了這筆頗有氣勢的書法,和龐府大門前的牌匾一模一樣,是天子趙禎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