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在范寧三人的要求下,客船改變了航行方式,夜間不再行船,而是靠岸停泊過夜,雖然前往京城的時間變成了十余天,但慢行的好處就是不累,對乘客和船夫都輕松了很多。
航行四天后,船只抵達了潤州,此時已是深秋時節,兩岸雖然還有綠樹,但蕭瑟的情形已經明顯籠罩著大地,莊稼已經收割,光禿禿的田地里到處是一群群覓食的鳥雀。
五百石客船最大的好處就是船艙比較多,一共有四個船艙,船夫們用去一個船艙,他們三人每人有一間船艙。
雖然船艙不大,只有四五個平方,但每間船艙都有小窗和桌子,白天坐在桌上讀書學習,或者看看風景,這樣的旅行確實很愜意舒適。
范寧正坐在窗前看書,岸邊連續有幾個村落,人來人往,顯得比較熱鬧。
這時,艙門開了,蘇亮從外面走了進來,直接在范寧對面的小桌旁盤腿坐下。
“前面就是京口縣了,你說咱們要不要下去走走?”
京口縣就是今天的鎮江,前天路過武進縣時,他們也下去走了一圈,范寧想了想問道:“大壽去嗎?”
蘇亮撇一下嘴道:“那頭瘋牛,估計哪里都不會去!”
蘇亮認為用瘋牛形容李大壽很貼切,從上船第一天,他們就很少看見李大壽了,他把自己關在船艙內沒日沒夜的練習書法,天色還在四更時分,便聽見他朗朗的背書聲,每天最多只睡兩三個時辰,眼睛熬得通紅。
雖然李大壽總是說他進京是去體驗省試科舉,但在解試中嘗到了甜頭,李大壽對自己也抱了一線希望,一上船便開始發瘋似的讀書學習。
“好吧!等會兒問問大壽,他若不肯下船,咱們倆下去走走。”
船只駛入了京口縣,京口縣是船只駛入長江的最后一站,這里的航運業和倉儲業十分發達,漕河里擠滿了大大小小的船只,碼頭上到處可見倉庫出租的牌子,各種房子幾乎一半都是倉庫。
除了倉庫外,碼頭上就是各種店鋪,水糧補給店、酒館、客棧、妓館、關撲店,小吃店、茶鋪、雜貨店等等,足有數十家店鋪之多。
果然不出蘇亮所料,李大壽一口回絕了邀他上岸走走的建議,他給自己定下的目標是每天寫五千個字,可以說,連吃飯都要邊寫邊吃,哪里有時間出去游玩。
范寧和蘇亮上了岸,沿著河岸向縣里走去,過了碼頭后,縣城的氣氛明顯變得冷清下來,幾乎都是民居,商業很少,比起吳縣,京口縣無論面積、人口、房舍、商業等等都要遜色得多,走了不到兩里,兩人便沒有興致再走下去了。
“那邊是北固山,咱們去看看?”蘇亮指著數里外的一座小山建議道。
北固山就是劉備在東吳的相親之處,山上有甘露寺,站在山頂可以眺望長江,氣勢浩蕩,被劉備贊為‘天下第一江山’。
辛棄疾曾登上北固山,寫下了‘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的千古名句。
范寧看了看天色,已經快中午了,他便笑道:“咱們先找個地方吃午飯,吃完午飯上山。”
吃午飯還得來碼頭附近,這里聚集著七八家酒樓食鋪,兩人走到一家叫做‘北固樓’的酒樓前,范寧笑道:“就這家吧!”
一名酒保殷勤將他們迎入酒樓,酒樓內食客不少,大概坐了七成滿。
他們居然在二樓靠窗邊找到一張空桌子,坐在窗邊可以看見他們的客船。
“兩位小官人想吃點什么,小店最有名的招牌菜是京口醋魚,還有幾道京口名菜,清蒸刀魚,還有燒鰻,如果不想吃魚,小店還有山豬肉,兔腿、狍子和鹿肉。”
范寧和蘇亮都比較喜歡吃魚,他們點了三份魚,又來一份燒野蘑和燴山豬肉。
“想喝點什么?”范寧笑問道。
蘇亮想了想問道:“有什么酒?”
“小店有米酒,有梅子酒,最好的一種是京口釀,是清酒,價格比較貴一點,一壺酒就要兩百錢。”
“那就來一壺清酒!”
“好咧!兩位小官人稍等,馬上就來。”
酒保下樓去了,蘇亮探頭向外面看了看,又笑著對范寧道:“你說酒店背后有沒有一條小路直接去北固山?”
“北固山有什么好玩,什么都沒有,就是一座荒草山!”
說話的不是酒保,而是旁邊另一名酒客,范寧看了一眼這個酒客,見他也是讀書人打扮,年紀也不大,十六七歲左右,頭戴紗帽,身穿一件寬松的藍緞士子服,腰間束一條革帶,手執一柄折扇,
但他的體貌卻實在讓人不敢恭維,長一張胖圓臉,小鼻子小眼睛,一個圓滾滾的大肚子,不過他一臉誠懇,模樣倒是憨態可掬。
范寧笑問道:“兄臺是本地人?”
胖士子搖搖頭,“我不是本地人,是江北岸揚州人,剛參加完解試,來這邊游玩幾天,上午才去了北固山。”
“北固山有什么風景?”蘇亮問道。
“哎!別提了,一肚子火!”
范寧和蘇亮對望一眼,范寧笑道:“這位兄臺不妨坐過來,我們一起聊聊。”
“好啊!”
胖士子連忙將他的五六盤菜移了過來,都是上好的肉菜,他的酒也是一瓶清酒,看樣子他的家境不錯。
胖士子刷地展開折扇,故作優雅地扇了扇風,粗短的眉頭一挑道:“先介紹一下,在下姓程,叫做程澤,不知兩位賢弟仙鄉何處,尊姓大名?”
范寧微微笑道:“我們都是平江府人,在下范寧,這位是我的好友蘇亮,去京城路過潤州。”
“你們是去京城趕考嗎?”程澤頓時興奮地問道。
范寧猶豫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差不多吧!我們考童子科。”
“原來如此,看起來你們年紀不大,今年我也考中了解試,準備過些日子進京。”
范寧和蘇亮心中都不由一陣暗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這么胖的士子,居然也是舉人,兩人連忙起身行禮,“原來兄臺是舉人,失敬了!”
程澤得意地一揮手,“一個小小舉人算什么?以我家的財力,考上進士也沒有問題。”
這話讓人有點皺眉,考上舉人和財力有什么關系,難道他的舉人是花錢買來的,怎么可能?
程澤也發現自己話中漏洞,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說,家中富裕可以請更好的先生,像這次揚州解試,我師父就押中議論題和對策題,我才僥幸考中解試。”
“原來如此!今天程兄去北固山很掃興?”蘇亮還是有點不甘心,又把話題轉回北固山。
“小老弟,我這樣告訴你吧!山上什么建筑都沒有,什么甘露寺、北固樓,我統統都沒有看到,就只有一人高的荒草,而且山頂風很大,凍得我直哆嗦,我勸你們別去,真會失望的。”
這時,酒保送來酒菜,他也笑道:“北固山確實沒什么意思,就是上山看看江景,還不如去金山寺游玩。”
蘇亮低聲問范寧,“怎么樣,要去嗎?”
范寧笑著給三人斟了酒,“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李大壽正在船艙內揮汗如雨的練字,他雖然做事認真,但悟性稍差,只能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這一次他雖然僥幸考上解試,但李大壽心里明白,只是因為對策題發揮出色的緣故,審卷管便沒有深究他的書法。
但省試不行,來自大宋各州府的才華橫溢者聚集一堂,一筆看起來平庸的書法怎么可能得到審卷官的青睞。
而且書法是一個長年累月積累的過程,他現在只有三個月時間,如果不付出千百倍的努力,他的書法不會有進步。
認準了這個死理,他便抓緊所有的時間,恨不得連覺都不睡,不顧一切地瘋狂苦練書法。
范寧和蘇亮上岸的一個多時辰里,他已經寫了八百余字。
這時,他忽然聽見范寧在喊自己,“大壽!大壽!”
別人他可以不理睬,但范寧是他師兄,李大壽連忙放下筆,走出船艙。
“師兄,找我有事嗎?”
只見甲板上站了三個人,除了范寧和蘇亮外,還有一個圓滾滾的胖士子,李大壽不由愣了一下。
“這位是?”
范寧笑著給他介紹,“這位是程澤,今科揚州舉人,搭咱們的船去揚州,我們也正好想順便去揚州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