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范寧三人的船只抵達了京城,也是三年前的這個時候,范寧跟隨范仲淹來到京城,三年過去了,依舊還是那座虹橋,店鋪還保持著原樣,甚至連行人都沒有變。
但范寧卻知道,很多事情已經變了,尤其是自己的心境,和三年前已經完全不一樣。
他默默望著兩岸的景色,心境卻沒有了三年前的激動,反而平靜如水。
客船過了虹橋,向一座臨時碼頭靠攏過去,這座碼頭專供外地船只停靠,只是要收取一定的費用。
之所以船只沒有進城,是因為進城有稅務官,要上船嚴格搜查,而幾名船夫都攜帶了偷稅貨物,借助范寧他們的身份,一路上都沒有檢查,但進京城卻逃不過搜查。
范寧很理解他們的難處,三人便在城外上岸了。
和船夫們告別,三人雇了兩輛牛車,帶著行李向京城里而去。
東京汴梁分為外城和內城,內城最早是后周的京城,隨著人口不斷增多,舊城已經遠遠容納不下,宋朝便只得擴大京城,修建了外城,到了仁宗時代,人口繼續增加,連郊外也開始熱鬧繁華起來。
范寧一行是從新宋門入城,他們的住處安排在內城東南角的觀音橋,那邊有一座張巧兒客棧,是李大壽堂舅開的客店。
據李大壽說,這個堂舅他從未見過,但礙不過母親的一再要求,他們只得來這家客棧投宿。
“小官人,那就是觀音院橋!”
趕牛車的車夫指著遠處一座破舊的石拱橋笑道:“不過這一帶都叫觀音院橋,小官人說的客棧應該在橋的前面。”
“這家客棧怎么樣?”范寧笑問道。
“既然叫客棧那肯定不錯,一般腳店會差一點,既然叫客棧肯定會有獨院,條件都不會太差。”
車夫看了一眼范寧和蘇亮笑道:“兩位小官人是進京趕考吧!”
“趕考的士子很多嗎?”
“不少呢!解試后就陸續進京,光我拉到就有三批了,考生一般都喜歡住舊城,舊城商業多,熱鬧,新城幾乎都是住宅,等再過段時間,舊城的客棧就住滿了,大家只能住新城去。”
不多時,牛車抵達了一家兩層樓的舊房前,大門上方掛了一塊牌子,‘張巧兒客棧’。
兩輛牛車剛停下來,里面便迎出一個伙計,熱情招呼道:“歡迎幾個官人住店!”
車夫高聲道:“小哥兒,是進京趕考的舉人!”
“那就更歡迎了,我們店舉人都喜歡。”
又出來一名伙計給他們拎行李,掌柜也迎了出來。
掌柜是個瘦高的中年人,不茍言笑,隨時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
“在下姓嚴,是本店的掌柜,有什么可以為三位舉人效勞?”
范寧笑問道:“獨院還有沒有了?”
“很抱歉,小店的獨院只有一座,已經被人住了,也是來趕考的士子,從巴蜀過來的,昨天剛到。”
“那上房呢?”
范寧又問道:“不會上房也沒有了吧!”
“上房有,有好幾間呢,三位小官人每一間都夠了。”
“那就每人住一間。”
范寧他們已經考慮過了,他們都要溫習功課,住同一間屋會互相影響,每人住一間屋最好。
掌柜笑了笑道:“早點進京的好處就是可以每人住一間屋,要是一月份進京,那時住宿就緊張了,差不多要三四個人擠一間屋。”
范寧三人都有舉人推薦書,憑推薦書,很快就登記好了房間,價格不算貴,每間屋每天七十文錢,當然,租房更便宜,每間屋每天只要二十文錢,不過肯定是客棧住得舒服,早晚有熱水供應。
范寧交了十兩銀子的押金,便上樓去了,伙計已經先一步幫他們的行李扛上樓。
二樓中間是一條窄窄的通道,兩邊都有房間,都是單間上房,檔次比較差一點的在一樓,就是房間稍小一點,五十文一天,但幾文錢一天的大通鋪這里沒有,一般在郊外的腳店。
“如果喜歡安靜,可以住在最里面頂頭,當然,夏天不行,夏天西面太熱,反正現在是九月下旬了,住西面其實也無所謂。”
伙計幫他們行李拿進房,范寧要了最西面靠街一側的物資,對面是蘇亮,蘇亮的隔壁是李大壽。
雖然客棧是李大壽堂舅開的店,但他絲毫沒有提及這層關系,這就是李大壽的性格,能不麻煩別人,就盡量不要麻煩,他可不想占堂舅的便宜。
“不錯,房間很寬敞明亮!”走進房間,范寧便忍不住稱贊道。
房間至少有三十個平方,最里面是一張廂床,四面都有圍擋,用料足,做工考究,這種床在宋朝屬于財產,比較值錢,像潘金蓮嫁給西門慶,嫁妝就是兩張床。
窗戶很大,上面糊有窗紙,還有窗簾,窗下放著一套寬大的桌椅,范寧的書箱已經放在桌子旁了。
靠門處有一座櫥子,里面有銅盆、泡腳桶、茶壺、牙鹽等日用品。
更有趣是墻角放著一架屏風,屏風背后是一只帶蓋的朱漆馬桶,靠墻邊還豎放著一只大木盆,那是用來洗澡的。
“小官人有什么需求盡管向我開口,我們會盡力滿足,有什么需要跑腿的地方,小人也愿意效勞。”
“我知道了,辛苦你幫忙搬行李。”
范寧隨手從衣兜里抓了一把十幾文錢塞給伙計,“錢不多,拿去喝杯茶!”
伙計頓時笑逐顏開,連連拱手,他又指了指屏風,“后面是馬桶,早上放到馬桶間,樓梯正對面那間屋,會有人拿去清洗,中午送回來,每次十文錢,到時一并結帳。”
這就是范寧非常喜歡宋朝的一個原因,不僅商品豐富,而且服務業十分發達,任何事情都考慮得十分周到,只要肯花錢,生活會非常舒適。
比如到了夏天,就有專門賣冰的行業,他們在冬天屯集了大量冰塊,盛夏時,會給人家提供特別的冰桶,每天都準時更換,使房間降溫很多,一桶冰也就是幾十文錢。
對富裕人家還可以提供冰墻,在夾墻中放置冰塊,直接使房間里如沐春風。
伙計告辭走了,范寧在床上坐下,被褥都漿洗得干干凈凈,書桌上也擦拭得一塵不染。
“范寧,我們吃午飯去。”蘇亮在門口探頭高聲道。
“好啊!大壽去不去?”
“我問過他了,他要練字,哪里都不肯去,讓我們給帶一點。”
范寧一陣頭大,“這家伙,我真沒法說他了。”
張巧兒客棧在觀音院橋北面,不遠處就是觀音院,南面數百步外便是著名的春明坊,那里是權貴高官的聚居之地,房價屬于京城頂級,一座五畝的宅子都要賣十萬貫以上。
再向西走三里便是大相國寺范圍了,那邊才是名店薈萃,美食如林。
不過只想吃飽就沒有那么麻煩了,在客棧斜對面,靠近汴河邊就有一座小食棚,相當于后世的大排檔,檔次比較底,但勝在便宜,品種也很多。
此時,正好是吃午飯之時,食棚里坐滿了客人,大多是底層的百姓,食棚上掛了一個牌子,牌上只有一個字,‘面’,原來這里是以面食為主,當然不止是吃面條,包子、饅頭都有。
在京城,肉饅頭都稱為包子了,這里光包子種類就是有十幾種。
范寧和蘇亮找一張小桌子坐下,一名老婦人上前給他們擦了桌子笑道:“兩位小官人想吃點什么?”
“什么面食都有?”
“都有,包子、夾子、兜子、滑子、餅子,什么都有,但沒有酒,可以給你們來碗骨頭湯。”
夾子就是今天的餃子,兜子是指燒賣,滑子是餛飩,餅子的種類就多了,但這里指的是湯餅,也就是面條。
范寧想了想道:“我要一籠包子,羊肉餡的,再來一盤三鮮夾子,放點醋,再來一碗肉沫掏面,我夠了,小蘇你要什么?”
肉沫掏面就是肉沫涼面,味美量足,是范寧的最愛,蘇亮卻不太喜歡。
蘇亮笑道:“我和你一樣,但我要油潑面,另外再來五籠包子,我們走的時候帶上,給同伴帶的。”
“我明白了,小官人稍等,馬上就來。”
老婦人高聲吩咐道:“先給兩位小官人上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