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范寧去吏部報到,考中科舉后,進士們都有一個月的探親假,可以先回家探親,然后再來吏部報到。
也可以先報到后再回家,但正如包拯所言,州縣實缺職務不多,如果報到太晚,而且本身又沒有什么背景,很可能就去當幕職官了。
所以絕大多數進士都是先報到再回家。
不過童子科進士就沒有那么多考慮,反正他們還不能當官,必須要再繼續讀書,三年后才有一次考核機會,所以除了范寧之外,童子科進士基本上都回家了。
范寧乘坐的牛車來到了宣德門,他掏出十文車錢遞給車夫,“謝謝大叔了!”
車夫卻死活不要,“我剛才就覺得官人眼熟,現在才認出來,原來是神童狀元,坐我的牛車已經三生有幸了,怎么能收錢!”
車夫再三推辭,范寧無奈,只得感謝了車夫,快步向宣德門走去。
來到宣德門前,范寧取出了進士文牒,對守門軍士道:“在下今科進士,特去吏部報到!”
守門軍士不敢怠慢,連忙放他進了皇城。
不多時,范寧來到吏部,迎面在吏部門前遇到了馮京,范寧連忙上前行禮問道:“馮兄,官階定了嗎?”
馮京回禮苦笑道:“官階還可以,正八品給事郎,但官職略低一點,出任將作監丞,聽說還有差遣,好像是判荊南軍府事。”
范寧連忙抱拳笑道:“恭喜兄長喜封京官!”
宋朝的官職是歷朝歷代最復雜的一個朝代,簡單地說,就是官和職分開,到具體上任時,又是另外一個職位。
就拿馮京這個官職來說,他的官階是正八品給事郎,一般前三名進士及第都是這個官階,這是他們的起點,享受這個級別的工資待遇。
具體職事官是將作監丞,這卻是從八品的職位,就像一個處級干部擔任某某科長一樣,屬于降職低就,但對新科進士們卻很正常,因為他們沒有工作經驗,當然要從基層干起。
可也別高興太早,將作監丞已經有人擔任了,只是給你這個官職,但還輪不到你行使職權。
就像當了科長后,卻輪不到你坐辦公室,還要掛職下放,去基層鍛煉。
在宋朝就叫差遣官,把馮京掛在將作監丞官職上,然后去荊南軍府任職,這種以京官身份去地方任職,前面都要加判、知、同、提舉、提點等字樣。
雖然是掛職作監丞,但已經非常不錯了,只有進士科前五名才能掛京官職務下放。
而進士科第六名以后都只能先登記官階,從八品到九品不止,然后等候吏部選人。
選人是一個專用詞,就相當于唐朝的候補官員,但宋朝的候補也有官職,一般是出任幕職和州縣官。
宋朝開國時封了大量的節度使、刺史、觀察使、防御使、團練使等等,這些官職都是虛職,沒有具體職位,掛個名,領一份工資。
比如張三的祖先是開國功臣,他生下來便被封為雄霸節度使,聽著似乎很厲害,管著雄州和霸州,但張三從未見過雄州和霸州是什么樣子,活了三十幾歲也沒出京城過一步,整天拎個鳥籠子在京城里閑逛。
但節度使也是從二品高官啊!既然是二品高官,下面就應該有屬官,比如判官、推官、掌書記、支使等,這種虛官的屬下,便稱為幕職官。
如果你沒有考中進士前五名,又沒有后臺背景,但對不起,只能去出任幕職官,耐心等候吏部改選,看看能不能獲得京官的機會。
得到像馮京將作監丞那樣的京官,就意味著從候補官轉為正式官了,這才開始步入大宋的仕途。
不少進士一輩子都擔任幕職官,沒有轉正的機會。
同樣,假如你也沒有考中進士前五名,但你爸是李剛,或者你老丈人是某某權貴,那恭喜了,你還能出任另一種實權候補官,就是州縣官,比如州府下面的司理、司法等參軍。
如果你后臺夠硬,還能出任縣令、縣尉、縣丞、主簿等縣父母官。
舉個例子來說,從前的吳縣縣令李云和現任縣令高飛,他們其實都是考中進士后出任候補官,都在等待吏部審官院改選,也就是轉正為京官,李云的岳父是前任相國賈昌朝,他就得了縣令的候補官,高飛有朱家的后臺,也得了縣令的候補官。
當了四年吳縣縣令后,李云轉正出任都水監丞,官階還是從八品,卻已經是京官了,同時派遣為知江寧縣事。
這就是知縣和縣令的區別,雖然都是一縣父母官,但知縣是京官,在京城有官職,被派遣到江寧掌管一縣。
像吳縣縣丞楊涵,在縣丞這個候補官上做了七八年,就是無法轉正,他還是運氣比較好的,至少是個有實權的候補官,若當個什么節度使的掌書記,朝中無人的話,就只能一輩子在街頭打臺球混日子。
幕職官和州縣官都是候補官,有七等二、三十級,每等每級的工資和福利待遇都不一樣。
當了五六年候補官,終于有機會轉正,改選升為京官,但官階還是沒有升,依舊是從八品,可終于成為朝廷的正式官員,不再是候補,前途變得光明起來。
再過五六年,要么政績卓著,要么朝中有人,那么就可以從京官升為朝官,也就是升為七品官,可以上朝了,前途又進了一步。
又熬了七八年,再從七品郎官升為從五品大夫,這就算進入朝廷高官行列了,可以享受官宅,不用再租房子,工資福利也猛升一截,有條件多娶幾房妾。
所以范寧恭喜馮京,他一步到位封為京官,這就比別的進士少奮斗至少五年,當然,馮京是狀元,他不用靠岳父富弼也能出任京官。
馮京笑道:“你也不用擔心,你是童子科第一,二甲第一名,實際上就是第四名,應該也是京官。”
“我一點也不擔心,畢竟是童子科,當不當官都無所謂。”
“倒也是,不如中午一起去喝一杯。”
“好!回頭我去找馮兄。”
馮京留下地址便先走了,范寧匆匆進了吏部大門,吏部內人聲鼎沸,都是前來報到的今科進士。
范寧見門口站著一名官員,便上前問道:“請問,報到先去哪里?”
官員瞥了他一眼,不耐煩問道:“第幾名?”
“二甲第一名!”
官員臉色頓時和緩,指著盡頭的一間小屋道:“你去那間小屋報到!”
“多謝!”
范寧行一禮,轉身向遠處的小屋走去。
走進小屋,只見屋子里很安靜,只有一名進士坐在桌子填寫資料,旁邊坐一名吏部官員,正低聲給他指導,再里面坐著一名中年官員,他正低頭喝茶。
“在下范寧,請問是在這里報到嗎?”范寧躬身問道。
中年官員猛地抬起頭,眼中頓時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他笑著點點頭,“你是在這里報到!”
范寧看了一眼這名中年官員,感覺他十分眼熟,似乎見過很多次,但自己應該不認識此人。
這時,一名年輕官員走上前笑道:“范進士,我們這邊坐!”
范寧在一張小桌前坐下,他認出了另一名進士,開封府汴梁縣王遂舟,省試第一名,但殿試發揮得不好,最后只排二甲第二名,不過他運氣也不錯,至少進入了前五名,可以直接任命為京官,不用再做候補官了。
官員取來一張表格放在范寧面前,“你先填表,再把你的進士文牒給我,我要登記一下。”
范寧把進士文牒遞給官員,自己開始提筆填表,和后世的表格大同小異,姓名、年齡、籍貫、家庭住址,父母情況,然后是簡歷,最后是自我德行評價,填完后就要建立檔案了。
坐在一旁的中年官員目光復雜地注視著范寧,目光不時閃爍,不知他在想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