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交引市場行情很不錯,交易量比較少,價格偏高,若到年底年初,官府開始和外界結算,那時會有天量的交引拋出來,交引的價格都會十分低迷,而到四五月份時,年初的交引差不多都消耗光了,量少了,價格自然就上去。
朱元豐選擇這個時候來交易,就是因為現在的價格在高點上。
范寧的量不大,只有一千擔茶餅,下家很容易找到,片刻,一名伙計將一個中年男子領進了大堂。
“這位是范官人,手中有一千擔上茶茶引,我們已經核對過,真實無誤。”
伙計又給范寧介紹:“這位是羅員外,愿意以白銀交易,兩位請坐吧!”
伙計十分專業,簡單而又準確地介紹了兩人的特點,又不泄露雙方隱私,這還是愿意出面的,如果對方身份特殊,不愿出面,還可以全權委托交引鋪交易。
因為茶引認單不認人,就有偽造的風險,所以買賣一般都要通過交引鋪來交易,交引鋪會負責核對交引的真偽。
另外,交引鋪也會負責核對買家錢鋪存票的真偽,如果圖便宜,在外面找私人小販買賣交引,很容易買到偽造的交引。
因為交易量大,牙金收入也十分豐厚,像范寧這次交易,談不成也要給交引鋪貨值的一分作為牙金,也就是三百貫錢,談成了那就是九百貫錢的牙金,同時買方也要付一分的牙金。
當然,朱家的交易鋪給了老爺子面子,這次交易牙金全免。
兩人也不多寒暄,直接在桌前坐下,朱佩也想過去,卻被朱元豐一把抓住,笑道:“你不要參與,讓他去談,他不會吃虧的。”
朱佩只得悻悻地坐在一旁等候。
交易也有規矩,一般是無聲交易,常用方法是搭個布口袋,雙方在布口袋中用手勢交易,或者直接在寬大的袖子里交易。
范寧不懂手勢,只得用另一種辦法,桌子上有一道槽,正好可以嵌入一塊木板,雙方都委托伙計報價還價,好處就是不用看對方的臉色和眼色,也不用交談,談得攏就談,談不攏就走人。
伙計將木板嵌入槽中,他坐在中間笑道:“咱們按照規矩來,交引是以金銀交易,賣者報價最高不能超過原值,買者還價不能低于原值的四成,范官人一千擔上茶,價值三萬兩白銀,范官人的報價不能超過這個價,羅員外的還價不能低于一萬兩千兩白銀,這是行規,望兩位理解,如果沒有異議,咱們就開始。”
范寧點點頭,他沒有異議,對方也點了點頭,伙計便笑道:“桌上都有紙筆,如果不想寫字,也可以用手勢,一般賣者先報價,請吧!”
范寧想了想,提筆寫了‘九折’兩個字,這是朱元豐告訴他的,賣不封頂,買不探底,這是雙方的誠意,一般都是以九折開價,對方則以五折還價。
伙計點點頭,在木板另一邊做了個手勢,對方是茶商,常年以手勢交易,不喜歡寫字。
很快伙計又在范寧這一邊寫一個五折五,范寧暗喜,看來對方很想要自己的茶引,沒有用五折還價,他隨即回了一個八折五,很快對方回了一個六折,這就意味著,范寧不用把茶引賣給交引鋪了。
范寧隨即寫了一個八折二,他這是告訴對方,他不會太便宜出售,對方用手勢回了一個七折。
范寧再次寫下八折二,對方回了七折五。
下面交易就比較精細了,范寧再出價八折一,對方回價七折六。
接下來,范寧還是出價八折一,對方也同樣回七折六,到這個價格點上,雙方都不肯讓步了。
這時候,就需要交引鋪來打破僵局,伙計笑道:“我寫一個折中價,如果雙方同意,就以這個折中價成交,如果不同意,我們再談。”
伙計寫了一個七成九,范寧讓兩點,對方讓三點,這倒不是伙計偏袒范寧,而是根據雙方的討價還價的幅度來定,很顯然買家讓價幅度比較大,所以伙計便略略偏向于賣家。
雙方沉默了片刻,范寧寫下了‘同意’二字,對方也作出了同意的手勢,伙計笑道:“那就七折九,以白銀交割,羅員外把白銀給我,范官人請內堂喝茶稍候。”
伙計和羅員外匆匆走了,交易市場內就有京城的十大錢鋪,很快就能銀引交割完畢,范寧和羅員外也只見了一面,對方是哪里人,做什么行當,他一概不知,對方也是一樣,這樣的交易就很輕松舒服,連話都不用說一句。
范寧回到內堂,朱佩立刻迎上來問道:“多少價格成交?”
范寧微微一笑,“七折九!”
朱佩頓時驚喜道:“這個價格不錯,幾乎就是八折了,現在的行情很好啊!”
朱元豐也笑道:“現在行情確實不錯,但也是阿寧運氣好,對方應該是茶商,急于去進貨,他去鹽茶司要三萬貫錢原價,買阿寧的茶引可以省下六千貫錢,他再把茶餅加價賣出,一來一去,他至少要賺一萬貫錢,所以他也一點不虧。”
范寧在短短半個時辰內,本錢就翻了一倍,這可不是什么本事,而是朱家讓利給他,他當然心知肚明。
范寧連忙深施一禮,“謝謝老爺子讓我賺錢!”
朱元豐笑而不語,他能理解大哥的良苦用心,這次科舉結束,范寧高中第四名,不知多少宗室權貴想和他聯姻,定下親事,卻被范寧統統回拒,依舊保持自由之身,而朱家又因為柳家的關系,不能立刻表態把朱佩許配給他,只能向后推。
這種情況下,朱家就要適當籠絡住范寧,一方面使他在回絕其他權貴宗室的聯姻時有底氣,另一方面,也算是給范寧的一種補償。
“老爺子,我有點不懂,茶商賺錢,我也賺錢,那誰吃虧了?”
朱元豐笑道:“這說明鹽茶的利益太大,朝廷讓了一部分利益出來,鼓勵百姓運糧去支邊,實際上,朝廷也還是賺錢,如果說誰吃虧了,那只能是老百姓吃虧,最后他們都要掏錢買鹽茶。”
“每個人都能運糧支邊?”范寧又問道。
朱元豐猶豫一下道:“太宗時是這樣,百姓很踴躍運糧賺交引,但從先帝開始,這個運糧生意就被軍方壟斷了,這些交引都被邊軍將領的家人和親戚賺去了,他們開出的差價從最初的三倍漲到五倍,虧的卻是朝廷,也算是朝廷給邊軍將領的一種補貼,朱家和軍方有關系,所以也得到了運糧資格。”
范寧明白了,朝廷將大量財政補貼在軍糧上面,最后卻肥了軍隊高官,這也算是大宋冗兵的一種形式。
這時,陳大掌柜走了進來,將一份朱氏錢鋪的存票交給范寧,又把半塊玉佩還給了他,“銀子已經存入朱氏錢鋪,取銀還是憑這半塊玉佩,范官人可以去確認一下。”
“不用了,多謝大掌柜費心!”
范寧接過存票,見上面金額是兩萬四千兩白銀,他不由一怔,“怎么多了三百兩?”
大掌柜笑道:“這是對方的一分牙金,既然這次交易我們不收牙金,所以這分牙金就補給范官人。”
“這怎么好意思?”
“這是東主的決定,與我們無關!”
范寧再次向朱元豐表示感謝。
朱元豐笑著點點頭,“感謝的話以后再說,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陳大掌柜對朱元豐道:“請三老爺放心,我會嚴格按照計劃出售交引,盡量賣在高點上。”
“在賣最后一批時,再放出話去,說我還有一百萬貫的交引要出售,把價格打下來。”
“屬下明白!”
范寧聽得清楚,朱元豐和陳大掌柜的對話,實際上就是在操縱交引價格,讓范寧暗暗搖頭,難怪朱元豐說交引交易十分血腥,根子就在這里,相信操縱價格的也絕不止朱元豐一人。
范寧本來對這種大宋的證券交易頗有興趣,但聽了朱元豐這幾句話,他頓時索然無味了,一個被控制的證券市場還有什么投資的價值。
又想到這種交易其實是在吸朝廷和百姓的血,他更加沒有興趣了。
朱元豐下午還有事情,他在潘樓街的朱樓下了車,朱佩便對范寧笑道:“時間還早,去石破天看看?”
范寧笑著點點頭,還是田黃石的買賣讓他感到踏實,朱佩隨即吩咐,“去書苑街奇石館!”
馬車調頭,向奇石館疾速駛去。
馬車從北面駛入書苑街,距離石破天奇石館還有百余步,便看見前面圍了不少人,這讓范寧頓時有一種不詳之感,他立刻喊道:“停車!”
馬車緩緩停下,范寧跳下馬車,快步向前面走去,朱佩也連忙下了馬車,后面緊跟著她的貼身護衛劍梅子。
注:大宋的交引市場因對朝廷財政損害太大,加上邊境戰事平息,最后還是被宋仁宗取消了,由于涉及太多人的利益,在官場上引發了一場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