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清風茶館的一間雅室內,范寧正獨自一人飲茶,這時,移門轟的一聲開了,從外間風風火火走進一名身材胖大的中年婦人,她摘掉臉上覆面的紗巾,赫然正是歐陽倩的繼母薛氏。
薛氏怒氣沖沖瞪著范寧,“你害死了我兄弟,你還有臉要見我!”
范寧不慌不忙道:“既然你肯過來,說明你心里也明白,你兄弟不是我害死的,你為何不坐下來,聽我給你說說真相。”
“我憑什么相信你的話?”
話雖這樣說,薛氏還是一屁股在范寧對面坐了下來,像頭母狼一樣惡狠狠盯著范寧。
范寧笑著倒了一盞熱茶,推到她面前,薛氏一擺手,“你少啰嗦,有什么話你就趕緊說!”
范寧這才緩緩道:“你知道你兄弟薛宗孺坐實了我的彈劾罪名后,要承受什么后果?”
薛氏沒有吭聲,還是冷冷盯著范寧,范寧繼續道:“誣告罪坐實,首先是罷免官職,然后流放三千里一年,如果你丈夫肯替他說清,說不定流放之罪還可以免除,僅此而已。”
薛氏眼中露出一絲疑惑,“既然罪名不重,他為什么還要自盡?”
“自盡?”
范寧冷笑一聲,“你兄弟臉厚如墻,心中早就沒有什么尊嚴了,他絕不會愧疚自盡,你是他胞姊,你應該很了解他,他那樣貪生怕死的人會自縊而死?”
其實薛氏也一直懷疑兄弟不是自盡,但朝廷是這樣下的結論,他只能把懷疑放在心中,現在范寧犀利的話語一下子將這個謎底揭開,薛氏再也承受不住,一下子崩潰了,放聲大哭起來。
茶館掌柜被驚動了,他走到外間,不安地向內室張望,范寧向他擺擺手,示意沒什么關系。
薛氏哭了一會兒,漸漸平靜下來,她抹去眼淚問道:“是誰害死我兄弟?”
“這個誰也沒有證據,不過是誰在背后慫恿你兄弟告發歐陽修,那誰就是最大的嫌疑,這件事朝廷已經結案,我也無法再調查,也無從調查。”
薛氏低頭半晌,慘然一笑,“那我還得謝謝你告訴我真相。”
范寧搖搖頭,“我告訴你這些,是想消除你的敵意,然后我再和你做個交易?”
薛氏雖然知道了真相,也說了一聲謝謝,但并不代表她就真能諒解范寧,不管怎么說,是范寧把他兄弟送進大理寺監獄,范寧也是作惡之人。
不過薛氏心中對范寧的仇恨確實消淡了不少,只是仇恨變成了厭惡和反感,她冷冷道:“我憑什么和你做交易?”
“因為你需要錢!”
范寧毫不客氣,直揭她的傷疤,“以歐陽伯父花錢的大手大腳,你們家根本沒有什么積蓄,你兩個女兒過兩年要出嫁,她們嫁妝怎么辦?你的三個兒子要娶妻,他們和妻子住哪里?總不能倒插門住妻家吧!據我所知,你娘家和自己的嫁妝這幾年也被你兄弟折騰得差不多,你手中最多只有一兩千貫錢,這點錢能做什么?”
薛氏的臉色極為難看,范寧血淋淋地揭開了她的窘況,她家中有數十名傭人,兒女又多,每月開支極大,各種人情往來又不能丟面子,偏偏丈夫喜歡飲酒狎妓,花錢大手大腳,拿回來養家的錢很少,導致她家里每月入不敷出,她早就開始用嫁妝補貼家用了。
范寧說她手上還有一兩千貫錢其實還是高看她了,她手中只剩下幾百貫錢,每天為生計發愁,她把歐陽倩趕出家門,還真是想把小院租出去賺點菜錢。
薛氏臉上掛不住,恨得咬牙道:“你就是故意來羞辱我嗎?”
范寧搖搖頭,“我不想羞辱你,只想和你做個交易而已,你若肯答應交易,我會給你一萬兩銀子。”
薛氏心中怦的一跳,一萬兩銀子啊!有一萬兩銀子,她兒女的嫁妝和兒子的房子都解決了。
看在一萬兩銀子的份上,薛氏的臉色終于緩和了很多,她將桌上的茶一飲而盡,將茶盞往桌上一頓,“你說吧!想要我做什么?”
范寧緩緩道:“我要娶歐陽倩!”
“什么?”
薛氏驀地瞪大了眼睛,顫抖著手指著范寧道:“我明白了,你....你就是一直養她的那個漢子!”
范寧臉一沉,冷冷道:“你說話最好干凈點,什么叫養她的漢子,她被你虐待,我照顧她有什么不可以?”
薛氏不敢觸怒范寧,只得恨恨道:“我說她這幾年哪里來的銀子,原來是你給她的,等一等!”
薛氏忽然反應過來,“你....你不是已經成婚了嗎?娶了朱貴妃的侄孫女,你怎么還能......”
薛氏心念一轉,終于明白了,“我知道了,你是想娶她為妾,又怕她父親不同意,所以來收買我,讓我去勸說她父親,是這樣吧!”
范寧點點頭,“這就是我說的交易,給你一萬兩銀子,你做不做?”
范寧把一只玉佩放在桌上,“這塊玉佩可在御街的朱氏錢鋪支取一萬兩銀子,你知道答應交易,這一萬兩銀子就歸你了。”
薛氏當然不會在意歐陽倩的死活,至于歐陽倩做妻也好,為妾也好,她更不會放在心上,但如果這件事有利可圖,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薛氏冷笑道:“我丈夫可是有身份的人,他女兒給人做妾,這比殺了他還難受,他絕不會答應的......”
范寧一拍桌子,“你少廢話,我就問你做還不是不做?”
薛氏當然只是為討價還價,她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算你找對人了,確實只有我能勸她父親答應,也只有我能做到,但一萬兩銀子太少,我要三萬兩銀子。”
“你放屁!”
范寧收起玉佩,起身就走。
薛氏急了,一把拉住范寧,“一萬五千兩銀子,我就答應你!”
范寧停住腳步看了她一眼,忍住心中的厭恨道:“那就一言為定,我先給你五千兩銀子,拿到她父親的書面同意書后,我把剩下的一萬兩銀子給你。”
“好!”
薛氏一口答應,“明天這個時候,也在這里,我們錢貨兩清。”
范寧取出另一只玉佩遞給她,“這是五千兩銀子,口令是四季發財,如果事情辦不成,我可是要追回來的。”
薛氏緊緊捏住半塊玉佩,‘咕咚!咽了口唾沫道:“你放心,一萬五千兩銀子的機會我可不想錯過。”
薛氏離開茶館,又匆匆趕到了位于御街的朱氏錢鋪。
錢鋪內,劉大掌柜核對了半塊玉佩,又深深看了面前忐忑不安的中年婦人一眼,對她道:“口令符合,玉佩也對,這五千兩銀子你是想提走,還是我給你另外開一個柜頭?”
薛氏心中大喜,她想了想道:“五千兩銀子我拿不動,你幫我另外開一個柜頭吧!用我的名字和口令,玉佩還是這個。”
五百貫錢以下憑口令就能提錢,超過五百貫錢,就必須同時出具信物,信物主要是半塊物品,種類也很多,半塊木牌,半塊銅牌等等,如果存錢超過三千貫,就是半塊玉佩。
劉大掌柜給她辦了手續,不多時,薛氏歡天喜地地往家里趕去。
接下來便是勸說歐陽修答應把歐陽倩嫁給范寧,歐陽修怎么能答應自己的女兒給別人為妾,這可是大傷他的面子,氣得他從床上跳起來,大罵范寧無恥卑鄙。
薛氏卻一番痛訴丈夫風流放蕩,飲酒狎妓,揮霍無度,弄家中窮困潦倒,她也不敢說她和范寧做了交易,只是說范寧愿意承擔歐陽倩所有弟妹的嫁妝和房子。
“你的名聲早就沒有了,你還要名聲干什么?我就問你,阿倩是你的女兒,難道我給你生的五個孩子就不是你的兒女?兩個女兒再過兩三年就要出嫁了,她們嫁妝怎么辦?三個兒子拿什么娶妻,就算娶農家之女,不用花什么錢,難道他們也要擠在這座小宅里?而且這是官宅,你死了這宅子官府要收回去,我們孤兒寡母住哪里?”
“我可以給他們掙錢!”歐陽修不甘心道。
薛氏冷笑一聲,“算了吧!你的眼睛都看不見了,你還能掙什么錢,就算皇帝可憐你,繼續養著你,他還會給你升官加爵嗎?別做夢了。”
歐陽修頹然坐下,薛氏又勸他道:“你的后半輩子還得靠我來照顧你,還得靠五個兒女孝敬你,再說阿倩也愿意嫁給范寧,他對阿倩也是真心喜歡,你又何必做這個惡人,為一個所謂面子,讓全家人都憎恨你,你的后半輩子怎么辦?”
薛氏太了解自己丈夫的弱點,他最害怕自己老年孤獨無依,所以薛氏軟硬兼施,句句戳中他的要害。
歐陽修嘆息一聲,“讓我再考慮考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