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和糧食可以現領,但土地是給一份田引,回鄉后由縣衙授予,這份牒文已經由樞密院頒布,送到各州府,再由各州府傳達到各縣,然后從各縣的官田中劃撥,原則是土地不離鄉。
也就是說,土地必須在士兵戶籍地所在的鄉中,如果鄉中沒有土地,那縣衙就要按照市價補錢,由士兵自己去購買。
如果縣中落實不公,士兵可以直接來治軍所監察司申述,負責監察司的劉楚將派人去調查,一旦查實,縣令或者縣丞的官帽將不保。
這是王安石提出的后續方案,作為地方官經驗豐富的王安石,他尤其注重落實,如果這次廂軍變法在落實環節出問題,它將失去口碑,從而會影響到將來的軍隊變法,對于王安石務實的考慮,范寧是全力支持。
每一頂大帳內,一張長長的桌子前坐著幾名從事,所有士兵都分門別類整理好,所以核對起來非常迅速。
應天府的大帳內,一名士兵把自己的腰牌交上去,“張平,寧陵縣五馬鄉人!”
一名從事立刻找到了寧陵縣的名冊,根據姓氏排序,很快找到了張平,但這里面有兩個張平,一個是北溝鄉人,一個是五馬鄉人,從事找到了名字,問道:“從軍十四年,普通士卒,對吧!”
士兵點點頭,“對的!”
從事讓他在名冊后面按了手印,又提筆將他的名字劃去,腰牌放入箱中,又開出一份領物單遞給他,“上田二十畝,錢十四貫,米兩石,到后面倉庫去領錢米和田引,下一個!”
士兵是鐵牌,火長以上則是銅牌,核對流程很快,隊伍漸漸開始縮小。
后面倉庫卻異常熱鬧,寬敞的空地停滿了一排排舊獨輪車,這是他們從應天府各縣收購來的一萬輛獨輪車,大多是六七成新,結構堅固,非常皮實,有經驗的人都喜歡用這種半舊的獨輪車,磨合得已經差不多了,非常流暢,比新車更好用。
每一輛獨輪車上放了兩袋米,士兵們去領了自己的田引和錢,把田引收好,錢鋪在米袋上,用油紙或者麻布包裹起來,剩下的就是告別了。
有的士兵拿到錢后相聚去城內喝一頓酒,甚至還要去妓館快活一把,也有不少士兵進城找錢鋪把錢存起來,或者把米賣給糧鋪,再給娘子兒女買些布匹吃食。
但大部分士兵都是結伴推車返鄉,官道上到處是三五成群的推車士兵,顯得頗為壯觀。
下午時分,最后一輛獨輪車走出了大營,超齡士兵的清理終于階段性的結束了,當然,后面還有落實問題,主要是土地,官府要足額授田,而且必須是上田,土地的數量和品質將成為投訴出現的焦點。
宋城縣安撫使司衙門內,劉楚將一封信遞給了范寧,這是今天上午從密匱里收到的,使君看一看吧!事情有點麻煩。
密匱是安撫使司軍衙門口的一口大鐵箱,用于投訴和告密,由于不少低級將領窺視指揮使位置這個緣故,最近的告密信陡然增多,基本上都是針對指揮使,但也有平時結怨,趁著這個機會實施報復。
但劉楚手上這封信有點出乎尋常,一般告密信大多捕風捉影,內容猜測的成分較多,但這封信卻是數據清晰,每一筆錢的來源交代得明明白白。
范寧接過信看了看,居然是舉報應天府第三營周青,說他八年累計貪污軍費三萬五千貫,每月吃空俸一百二十貫,還有下面將領和士兵孝敬每月就有八十貫錢,另外還克扣士兵俸祿,每人每月扣五百文,他自己拿三百文,光這一項每月就是一百五十貫,加起來每月三百五十貫錢,周青在外面養了五房小妾。
這封信簡直讓人觸目驚心,范寧臉色越來越陰沉,他記得很清楚,周青自己交代,累計拿好處三百五十貫錢,整整相差一百倍,問題太嚴重了。
他們睜只眼閉只眼放將領們一馬,但并不是沒有原則,前提就是將領必須要誠實,其次交出的錢物要適當,不能低于一半,像周青這種情況,貪污了三萬民五千貫軍費,卻只交代三百五十貫,那就太過分了。
如果連這種情況無罪過關,那別人怎么辦?大家都不是傻子,心里都明白,讓貪污一萬貫人的交出五千貫錢,貪污三萬貫的人卻屁事沒有,那變法就別想再繼續了。
“使君,怎么辦?”劉楚問道。
范寧沉吟半晌道:“晚上召開專門議事吧!”
劉楚又小心翼翼道:“不如卑職先去核實一下,看看上面的舉報是否真實!”
“可以!”
范寧點點頭,“但注意不要打草驚蛇。”
“卑職會注意的!”
入夜,安撫使司議事堂內,治軍所的六名官員神情凝重,最后呂惠卿看完了舉報信,范寧這才道:“劉諫司的調查如何了?”
劉諫司點點頭,“我們抽了十個人詢問,舉報信中內容基本屬實!”
沉默一下,范寧緩緩道:“大家說說吧!怎么處置?”
趙仲針回京城交報告去了,這里范寧就是老大,他一開口便定調,肯定要處理,但怎么處理,由大家協商出一個比較好的方案。
“我覺得沒必要再商量了!”
王安石冷冷道:“一個指揮使就貪墨了三萬五千兩,若他成了都指揮使,又會貪多少?假如他成為將軍呢?更不敢想象,我建議立即抓捕,送樞密院軍法司處置。”
王安石心硬如鐵,按照周青的貪污金額,送樞密院軍法司,那就是死路一條了。
范寧又看了一眼都指揮使李翰,畢竟周青是他的下屬,他也有發言權,李翰沉默片刻道:“我也同意嚴懲,不過我希望能給他一個機會,如果他肯把貪墨的錢財吐出來,那樞密院軍法司處置會稍微酌情考慮,至少能保住他一條命,我和他沒什么交情,但他在抓捕蔣成華時是第二個撲上去的。”
“監察司的意見呢?”范寧沒有表態,目光轉向劉楚。
劉楚緩緩道:“信中說他養了五房小妾,我覺得讓他全部吐出來,顯然不現實了。”
李翰連忙搖頭道:“我不是想替他脫罪,我的意思是說,給他一個機會,他能拿出多少是他的事情,但至少他不能抱怨我們處置不公,我們對他也算仁至義盡了。”
“王通判覺得呢?”范寧又問王安石。
王安石依舊冷冷道:“我還是覺得沒必要,貪污巨額軍費這件事本身就該殺,和他要不要贖罪沒有關系。”
“好吧!大家表決吧!”
范寧看了一眼五人道:“兩個方案,同意李翰的方案舉手。”
李翰、劉楚、魯春秋一起舉起手,呂惠卿稍微猶豫一下,也舉起手。
“范寧立刻道:“已經四票了,商議到此結束,李翰負責和他談!”
范寧自己卻沒有表態,他只是給王安石留了一個面子,但大家都知道他肯定支持李翰,作為京東路廂軍主官,給下屬一個機會,是他必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