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在進入九月后,天氣便漸漸轉涼,到了九月底,一陣陣秋雨襲來,陰冷的京城如墜初冬。
御街朱骷髏茶館內,溫暖的茶香彌漫中大堂,氣質高雅,清麗脫俗的茶妓們不時端著茶盤出入一間間精雅的小屋,在二樓最里面的一間小屋內,王妃高滔滔和朱潔相對而坐,高滔滔眉頭略皺,“你說王爺找你父親要走三萬貫錢?”
“準確說是三千兩黃金。”
朱潔憂心忡忡道:“我不是舍不得三千兩黃金,但這件事確實有點蹊蹺,王爺要求我父親做成三個提取黃金的憑據,感覺他似乎要送人。”
高滔滔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需要用一千兩黃金來行賄,這可不是小事情,一種直覺告訴她,丈夫又要生事端了。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就在三天前,九月二十六日。”
高滔滔又問:“除此之外,他還有別的要求嗎?”
“別的......”
朱潔想了想道:“他似乎對《信報》非常有興趣,希望能夠插手《信報》,還有,他希望我父親能在財力上全力支援他,將來他會十倍奉還,還會封我父親為郡王。”
“那有沒有讓令尊保守秘密?”
“當然有,但我父親不會隱瞞我,立刻告訴了我,他很擔心王爺又在做蠢事了。”
高滔滔又問道:“這件事告訴范寧了嗎?”
“還沒有,但我打算下午去一趟他的府上,我想這件事不能隱瞞他。”
“好吧!我們分頭去調查,有情況我們還在這里碰頭。”
兩人很快便各自離去了。
高滔滔坐在馬車內,她的憤怒已經消失了,她現在只剩下冷靜和理智,丈夫要了三千兩黃金,分成三份,那應該是給三個人,那他們會是誰?丈夫又在打什么主意?
高滔滔當然知道,丈夫絕對不是給女人,他的問題她很清楚,他必然是為奪權做準備,現在再奪權應該不現實了,兒子已成為皇嗣,他現在亂來,天子不容他,百官也不會容他,或許是等兒子上位后?
高滔滔心中陡然一驚,丈夫這是想做什么?想奪兒子的皇位,還是想以太上皇的名義逼兒子讓位。
一種母親的護犢本能使她對丈夫忽然深感痛恨,其實這種不滿和痛恨早就有了,自從她發現丈夫對兒子上位之事極度不滿后,一顆怨恨的種子便在高滔滔心中發芽了,但她一直默默忍耐著,而直到今天,這顆怨恨的種子終于長成了仇恨的大樹。
高滔滔心中的仇恨不可抑制地要爆發出來,她低沉地自言自語,“你不要逼我,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回到王府,高滔滔問道:“王爺呢?”
“回稟王妃,王爺在書房里看書。”
高滔滔點點頭,對使女彩娥道:“讓我劉曲來見我!”
不多時,劉曲匆匆趕來,單膝跪下道:“參見王妃!”
高滔滔冷冷道:“你有事情瞞著我?”
“小人不敢,卑職所知已全部告訴了彩娥姑娘!”
“那么就是還有你不知道的地方!”
劉曲慚愧道:“這一個多月,王爺時常出去,確實有四次沒有帶小人。”
“三天前,九月二十六日有嗎?”
劉曲點點頭,“確實有,王爺那天下午是一個人出去了,不過出去的時間不長,一個時辰后就回來了,小人不知道他去哪里?”
這就對上了,有些事情丈夫并不相信家將,看來這件事非常隱秘,事關重大。
高滔滔心中暗暗思忖,這幾天丈夫都沒有出門,那三千兩黃金應該還在他手上,他到底要把黃金給誰?
東宮議事已經推行一個多月了,事情并沒有想象的那么麻煩,基本上都是一些細碎的瑣事,在官員之間沒有個人利益沖突的情況下,各種政務都順利運轉。
唯一的一次矛盾是關于陜西路大旱的災民安置,文彥博和韓琦的意見發生了沖突,文彥博主張允許災民留在河北西路,減少陜西路旱災地區的承受能力,而韓琦則主張災民回鄉,由官府賑災并組織災民自救。
雙方互不相讓,最后報天子趙禎仲裁,趙禎以邊防為重,同意了韓琦的方案。
這是唯一的一次意見相左,但范寧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了黨爭的氣息,文彥博和韓琦似乎在爭奪朝政的主導權,兩人都長期擔任右相,都有強烈的主導欲望,賑災之爭不過是兩人的一次試探。
范寧開始有些憂心忡忡,他開始感覺到東宮議事并不是一個好的解決辦法,一時趙頊完全被架空,其次朝廷要形成兩個權力中心,這勢必會在朝廷內部形成激烈的權力斗爭,會削弱大宋的中央集權。
范寧的馬車在府門前停下,他進了府門,迎接他的是阿雅,“小姑來了,兩位夫人在陪她說話,好像小姑有什么要緊事情找官人。”
“我知道了!”
范寧來到后宅,卻沒有急著去找朱潔,而是陪女兒喂羊,又抱著女兒去找到了小松鼠,這才把她交給乳母,自己來到了內堂。
內堂上,三個女人正在喝茶閑聊,朱佩見丈夫進來,笑道:“小姑等你很久了,倩姐,我們撤吧!”
“這傻孩子在說什么?”
朱潔望著兩人離去,這才對范寧淡淡道:“你的麻煩事情要來了。”
范寧的臉色立刻變得凝重起來,“趙宗實?”
朱潔點點頭,“三天前,他問你三祖父要了三千兩黃金,分為三份,并承諾將來封你三祖父為郡王。”
郡王這種空口許諾范寧不關心,他更關心三千兩黃金,也就是三萬貫錢,這可是收買軍隊的價格啊!
“王妃知道這件事了嗎?”
“她知道了,我下午見過她。”
“那王妃是什么態度?”
“她當然也很緊張,也很惱火,她會盯住趙宗實,也希望我們這邊也一起盯住他。”
范寧沉默片刻道:“三祖父為什么要把黃金給他?”
朱潔感覺到了范寧語氣中的不滿,她無奈地解釋道:“你三祖父只是一介平民,他得罪不起趙宗實,況且他這些年已經投在他身上大量錢財,他不想為這件事翻臉,以前的投資都付諸流水。”
范寧沉吟一下道:“我會盯住趙宗實,但我懷疑張堯佐也在盯住他,現在趙宗實便是皇嗣最大的軟柄,張堯佐不會放過他。”
“那需要我們做點什么?”
“很簡單,讓三祖父立刻回平江府,他再給趙宗實錢,趙宗實就會間接被他害死,將來趙頊登基會饒過他嗎?”
朱潔的臉色刷地變得慘白,她點點頭,“我今晚就讓他連夜回平江府!”
其實范寧最忌諱的就是趙宗實,如果趙宗實又找回了歷史軌跡,登基為宋英宗,那么他第一個要收拾的,不一定是張堯佐,但一定會是自己。
不光自己,整個家族都會遭到趙宗實的殘酷報復。
正因為深知這一點,范寧才會不惜一切代價阻止趙宗實上位,不準他再走回歷史軌跡,但他又要考慮趙頊的感受,畢竟是他親生父親,那怎么把握這個度?
范寧必須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替他完成這個心愿。
沉思良久,范寧想到了高滔滔,讓高滔滔上位垂簾聽政,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高滔滔還給了自己三個承諾,越是高位者,這個承諾的分量也就越重,不是嗎?
從腰囊里摸出三塊玉,范寧玩味地笑了笑,他在某些方面很敏銳,能感覺到高滔滔對自己的態度有點特別,當然不是她看上自己之類,而是她對兒子的付出。
她為了兒子,可以說不惜一切代價。
范寧來到自己外書房,片刻,朱龍出現在房間里,抱拳道:“請官人吩咐!”
范寧淡淡笑問道:“你覺得最了解一個大人物行蹤的,會是什么人?”
“應該是他的心腹家將!”
范寧搖搖頭,“我覺得是車夫!”
朱龍愣了一下,不敢接話,范寧又道:“如果我是張堯佐,要監視趙宗實的一舉一動,我一定會收買他的車夫,這就是你們沒有發現張堯佐是怎么監視趙宗實的原因,張堯佐從內部收買,就不用再監視了。”
“官人需要卑職做什么?”
“你們要做兩件事,第一,監視趙宗實的車夫,看他有沒有被張堯佐收買,但不管他有沒有被收買,你們都要控制住他,我要知道最近一個月,趙宗實和誰往來密切;第二,這幾天趙宗實要對外支付三千兩黃金,這筆黃金是存在朱氏錢鋪總店內,一旦這筆黃金被人動用,你要立刻通知我。”
“那錢鋪那邊?”
“我會給劉大管事打招呼,另外,你要切記一點,不管趙宗實做什么?就算他是買兇殺我也好,你都不可擅自出手,必須要先稟報我。”
“卑職記住了!”
“帶著三個兄弟去吧!最好隱藏身份,不要讓人認出你們,那個車夫也一樣,這件事,我必須置身事外,明白嗎?”
朱龍點點頭,抱拳行一禮便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