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后,范寧離開了內宮麒麟殿,返回皇城,一炷香后,身心舒暢無比的高滔滔慢吞吞從地圖房出來,在六名貼身宮女的簇擁下,返回了她批閱奏折的來鳳閣。
來鳳閣也在麒麟殿內,高滔滔在房間里休息片刻,喝了杯茶,問貼身宮女彩娥道:“凝碧家里情況如何了?”
凝碧也是她的六個貼身宮女之一,這六人都是她從王府帶來,跟隨她多年,這里面她唯一不太放心的就是凝碧,這孩子家里總是出事,前年母親去世,最近聽說她父親又病重了。
“好像已經去了,家里在籌錢給他父親下葬呢!”
“你把她叫來!”
不多時,一名宮女進來,跪在高滔滔面前,“奴婢參見太后!”
高滔滔問道:“凝碧,你跟隨我快八年了吧!”
“奴婢八歲就在太后身邊,下個月就八年了。”
“那我平時待你如何?”
宮女低聲道:“不是父母,勝似父母!”
高滔滔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道:“聽說你父親不幸去世,你為何不告訴我?”
“太后為國事操勞,奴婢不敢用家事來煩擾太后。”
“這就是你不對了,你們六個都是我養大的,我把你們視為自己的女兒,你有難處為什么不告訴我?”
宮女咬一下嘴唇道:“家里還有幾畝薄田,兄長賣了也夠葬父了。”
高滔滔嘆了口氣,“土地是你父親留下來的,你兄長怎么能賣掉,你早點告訴我,就沒有這些煩惱了。”
她隨即對彩娥道:“從我的例錢里拿兩百兩銀子給凝碧兄長送去,讓他好好把父親安葬了。”
宮女凝碧的淚水刷的下來了,磕頭道:“太后大恩,奴婢粉身碎骨也不能回報了。”
“傻孩子,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們跟了我那么多年,你們有困難,我怎么能袖手旁觀,去吧!”
凝碧重重磕了幾個頭走了。
高滔滔稍稍松了口氣,這六個宮女,自己得把她們的嘴捏緊了。
這時,一名宦官在門口道:“官家來給太后請安!”
“讓他進來!”
高滔滔心中稍稍警惕,兒子一般都是傍晚來請安,他怎么現在就來了?
片刻,趙頊快步走了進來,跪下磕頭道:“皇兒給母后請安,祝母親身體康健,心情舒暢。”
高滔滔微微笑道:“皇兒免禮!”
“謝母后!”
趙頊站起身在旁邊下首垂手而立,又道:“今天兒臣聽說范經略使進宮述職,兒臣心中期待,特向大儒請了假,提前趕回來。”
原來如此,想想也不可能,兒子怎么可能知道。
高滔滔笑道:“你是關心海外開拓的情況吧!”
“正是!”
“其實哀家也非常關注,你皇祖父留下遺旨,海外開拓關系到大宋中興,就在剛才哀家和你皇祖母聽了范使君關于琉球府重啟的匯報,范使君為了讓琉球府走上正軌,將一個極其敵視大宋的土著部落完全絞殺了,很血腥,可以說斬盡殺絕,皇兒怎么看這件事?”
趙頊沉吟片刻道:“若是大宋臣民,我必憫之,若是我大宋的敵人,我必斬盡殺絕,這是皇祖父留給兒臣的遺訓,大宋社稷為天。”
高滔滔欣慰道:“哀家就怕你被那些腐儒所誤,現在看來,你確實是一個合格的皇帝,哀家也同樣支持范使君的做法。”
停一下,高滔滔又道:“哀家等會兒要在紫微偏殿召集知政堂和范使君商議移民琉球府之事,你也一起參加吧!”
趙頊頓時又驚又喜,連忙道:“兒臣還想單獨和范使聊一聊海外開拓之事。”
“明天吧!”
高滔滔微微笑道:“這些天春色很好,我很想去金明池散心幾天,皇兒陪我一起去,你直接在金明池召見他,和他好好聊一聊日本國的貿易問題,我也很感興趣。”
“兒臣遵旨!”
高滔滔隨即下旨,召集知政堂諸相和海外經略使范寧在紫微偏殿議事!
她又派人通知曹太后,請她一并出席,曹太后卻對海外開拓毫無興趣,借口身體不適,婉拒了高滔滔的邀請。
范寧從皇城出來已經快到黃昏了,他直接乘坐馬車前往岳父朱孝云府上,馬車里范寧暗暗搖頭.
他當然知道高滔滔未必是真的關心海外開拓,她只是想再創造兩人相聚的機會,著實有點讓范寧頭大。
不過有一弊必有一利,在高滔滔和趙頊的強烈干預下,知政堂當即決定,不用再等災荒發生,直接從陜西路和河北路招募兩萬戶佃農前往琉球府,當然不是一下子能做完,范寧籌建琉中縣和琉南縣也需要時間,雙方約定,一年之內陸續遷移去琉球府。
另外,在趙頊的建議下,知政堂通過了在小琉球群島成立琉璃縣的決議。
這些收獲有點出乎范寧的預料,不過想到高滔滔要求自己定期進京向朝廷述職,范寧心中著實佩服高滔滔的手段,做得水滴不漏,這個女人還真是厲害。
馬車緩緩在朱孝云府門停了下來,等候多時的朱佩快步走出來,她有些埋怨問道:“怎么到現在?”
“沒辦法,被知政堂和高太后叫去參加相國議事,天子也去了,關系到琉球府的開發,比較重要。”
兩人走進府中,見到了朱孝云,朱孝云看起來氣色還不錯,有說有笑,沒有絲毫被貶黜的沮喪。
朱孝云把范寧請進書房,一名使女給他們上了茶,朱孝云緩緩道:“這次大調整也在我的意料之中,由文彥博抄刀,下手還真是又狠又準,所有由張堯佐推薦的官員都不放過,我和張堯佐其實沒有交集,但當年我在出任審官院判官時得罪過文彥博,這次把我也順帶稍殺了。”
朱孝云絕不承認自己是因為在張堯佐一事上站隊不清晰才被貶,而是把原因追溯到十幾年前,不過范寧也了解自己這位岳父,規矩大,還死要面子。
范寧笑道:“岳父大人一直沒有升三品,我覺得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沒有出任過大府的主官,這次岳父大人出任成都知府,我個人覺得倒是好事。”
朱孝云心中極為寬慰,還是自己女婿看得透徹,自己才五十余歲,仕途至少還有十幾年,他就不信自己升不上三品,之前可以說是先帝對自己有點成見,那么以后呢?尤其是自己出任成都府主官,這樣的資歷就算是出任宰相也足夠了。
“還是賢婿說得對,我在地方主官上還是差了一點火候,導致在升三品時無力,這次出任成都知府還真不是壞事。”
兩人又閑談幾句,朱佩過來請他們去吃晚飯,翁婿邊走邊說向飯堂走去。
入夜,朱孝云夫婦將女兒和女婿送上了馬車,朱佩笑道:“那就祝爹爹一路順風,我就不來送爹爹了!”
朱孝云笑道:“不用你送了,把你母親和兄長照顧好就行了,阿寧,有空多寫信來。”
“我一定會給岳父大人去信!”
兩人在窗口揮揮手,馬車緩緩啟動,離開了府宅,王氏對丈夫笑道:“你現在總算承認,這個女婿比你強了吧!”
朱孝云苦笑一聲道:“他不是一般的強,而是妖孽,才二十六歲,居然做到正三品金紫光祿大夫,本朝沒有誰能比得了他。”
王氏疑惑道:“但我也聽說很多年輕人登上高位的事情。”
朱孝云冷笑一聲,“那是皇族,要么就是依靠祖蔭封一個高品虛官,和阿寧完全不是一回事。”
“倒也是!”
王氏笑道:“你不覺得真正厲害的是老爺子嗎?從小就看準了阿寧,這份眼力一般人可沒有。”
朱孝云搖搖頭,“估計老爺子也沒有想到阿寧會有今天,哎!我也得努力了,再不努力,我最后一次機會也會喪失了。”
夫妻二人轉身回府宅。
馬車在大街上緩緩而行,朱佩望著窗外的匆匆行人沒有說話,遠處的酒樓和茶館格外熱鬧,一家青樓前,幾名濃妝艷抹的女子正在拉客,不少男子半推半就地跟她們進去了,朱佩忍不住低低嘆息一聲。
“阿佩,你有心事?”范寧看了她一眼問道。
朱佩索性靠在丈夫肩頭,小聲道:“母親今天和我談了很久,她說你子嗣太單薄,希望我給你納妾,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太自私,你這么年輕,卻只有三個女人,準確說只有兩個,阿雅還不算,兒子和女兒各一個,你去泉州,我應該讓阿雅照顧你的。”
范寧心中有點慚愧,他和高滔滔的事情還真不能說,沉吟片刻道:“我這人雖然從來不去青樓,但也談不上圣人,食色性也,我偶然也會有沖動,不過說起娶妻納妾,我卻沒有太多的想法,至少現在不會有。”
“可你現在只有一個兒子。”
范寧摟了摟她肩頭,笑道:“你和倩姐還會有孩子的,阿雅也會有,現在我們不要提娶妾之事,我可不想為了傳宗接代而取妾。”
朱佩幽幽嘆息一聲,“現在你沒有這種念頭,但將來呢?還真說不清楚。”
“不要再想這種事情了,再過三天,我們就離開京城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