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牧露出為難之色,張勛道:“賢婿,你應該明白,我不會退讓。而且,現在你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
李牧苦笑點頭,道:“我確實沒有選擇,只是岳父,您覺得您如此得到王位,陛下心中不會介意么?”
張勛哈哈大笑,道:“我怕他介意什么?我唯有一個女兒,嫁給了你。我相信你小子的本事,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吃苦受罪。除她之外,我別無長物,陛下生氣如何?大不了就是一死么,我這輩子的夙愿便是登上王位,哪怕做一天君王,我也心滿意足。這買賣,在我眼中,劃算的緊!”
這張勛已經是瘋狂了,李牧心知再勸也沒有什么用了,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了一句特別傻的話:“不稱王如何?我可奏明陛下,將高昌故地周圍千里皆劃撥給你,這可比高昌原有土地多了三成!”
張勛搖頭:“哪怕只有五百里,我也要稱王!”
翁婿二人對視,良久,李牧笑了起來:“好!我答應岳父,不管后果如何,小婿定讓岳父如愿以償!”
“那便多謝賢婿了!”
張勛舉起酒杯,李牧也附和,二人共飲一杯,各懷心事地笑了。
送走了張勛,李牧徹夜難眠,張天愛睡著了之后,李牧便披上衣服,踱步來到了李績的帳外。門口的親衛發現了他,進去稟告了李績,不多時,李績也披上了衣服,出來與他相見。
李牧把事情與李績一說,李績立刻大搖其頭,道:“李牧,此事萬萬不可答應。這是犯了大忌諱的事情!”
“可是——”
李績打斷他,道:“誠然,這是目前最合適的辦法,我也相信張勛的手段,他謀算了半生,能做到他說的話。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因王鷗的事情,本來就已在瀕死的邊緣,還指望著立下大功來挽救。但你若這樣做了,你立下多大的功,都抵消不了你的罪,原本還有救,你若做了這事,就一點救都沒有了。封王是何等的大事?你敢越俎代庖?屆時只要有一個人說你有不臣之心,你都解釋不清楚,陛下就算想護著你,他也護不了你了!”
見李牧面色猶豫,李績怕他做了傻事,抓住他的胳膊,正色道:“李牧啊,你千萬不能做傻事,千萬千萬!”
李牧苦笑一聲,道:“義父,你的心意我明了。可是,如果你是我,你會怎么選?送上一個虛名,千萬人免于橫死。為了明哲保身,害死成千上萬的人?義父,牧非婦人之仁之輩,但卻也沒有那么冷血——義父不要管了,我自有主張。”
“李牧!”
李牧掙脫開李績的手,躬身施禮:“義父早睡吧,明日清晨,對陣應敵!”
張勛的手段,次日李牧便領教了。在大唐軍隊趕往駱駝谷的途中,哨探便傳回消息,西突厥王帳剛剛抵達駱駝谷,設卑達干部與弩失畢部便猝然發難,設卑達干部封死了駱駝谷西入口,讓后軍五萬突厥騎兵不能入谷,而弩失畢部則協同泥孰的部族,也就是之前一直在清理山石的突厥先鋒,分為兩個側翼,攻擊王帳騎兵,雖然肆葉護把最精銳的騎兵,都調撥來保護自己,但是奈何弩失畢部兵強馬壯,人多勢眾,泥孰的部族又懷恨在心,拼死沖擊,還是沒能抵擋得住,在日落時分,以戰死三千王帳騎兵,受傷千余,被俘千余的代價,慘遭弩失畢部俘虜。
澤陂在戰事告一段落之時,便先一步離開,來到唐軍陣前,要求見泥孰。他這也是為自己留一個后手,此戰皆為迎立泥孰,若唐軍沒有泥孰,一切皆休,他僅剩的幾千人,面對不了弩失畢部和設卑達干部的怒火。
李牧讓泥熟出來相見了,但他卻沒讓澤陂把泥孰帶走。他不得不防,若澤陂把泥孰帶走了,泥孰也欲東征怎么辦?張勛雖然說得信誓旦旦,可是李牧無法百分之一百的相信,因為如果他是跟泥孰有約在先,他也能夠得到高昌之地,而如果是那樣,可就把大唐給坑死了。
如今最重要的人物,是泥孰,只有掌控了泥孰,才能掌控住話語權。
李牧讓泥孰對澤陂說,設卑達干部與弩失畢部過山谷共同商議大事。但遭到了拒絕,設卑達干部與弩失畢部對李牧并不信任,他們反叛肆葉護,只是因為不滿肆葉護的統治,但這也不代表他們對大唐沒有敵意。如果他們過山谷這邊來,萬一遭到了大唐的襲擊,兩個部族加起來不過兩萬人,他們可抵擋不了。
李牧也明白這些人的顧慮,便退了一步,讓他們把肆葉護帶過來,并派來代表商議大事。同時表示,若這個要求都不答應,那便沒什么好談的了,大唐將進攻駱駝谷,與肆葉護還剩下的五萬人一起,先剿滅了兩部再說。
也許是兩部想通了,又也許是他們真的怕李牧會進攻,入夜時,澤陂帶著約莫二十余騎,來到了唐軍大營。營地正中,早已準備了烤全羊和美酒,見到如此隆重的招待,澤陂等人的臉色稍微好了一些。
泥孰也是換了一身新衣裳,笑容可掬地見了西突厥眾人。李牧此時才知道,澤陂為何如此執著與迎接泥孰,原來他是泥孰的女婿。泥孰有十二個女兒,卻無一個兒子,澤陂是他的大女婿,便相當于是他的兒子一般了。
大家圍攏篝火而坐,李牧敬了一杯酒,率先開口道:“大唐與西突厥之間,本無仇恨。昔年突厥汗國分裂,是東突厥的人,把你們趕去西域,武德年間,與統葉護可汗相約,共同攻打頡利,還有姻親之約,不幸被頡利破壞,想想也是殊為可惜。”李牧又看向泥孰,道:“更不必說,泥孰可汗與我大唐皇帝陛下,早年曾結為兄弟了。我聽聞突厥人是敬奉長生天的,最看重的便是手足兄弟之情,最信守盟約,不知道如今還算數不算數了。”
澤陂與兩位酋長的代表對視了一眼,開口道:“我們突厥人,自然是看重兄弟之情,信守盟約的,只是你們唐人狡詐,就說你吧,當初還不是裝啞巴來著?”
“澤陂,不得胡言。”泥孰與李牧認識這么多日子,李牧是什么樣,他太清楚了。何止是狡詐啊,此人詭計多端,而且還沒有底線,心狠手辣,說翻臉就翻臉。今日澤陂無心之語,很可能來日李牧就會報復他,因此他才攔了一下。
澤陂雖對李牧無禮,但對泥孰,確實敬重有加,他說話了,澤陂就道歉,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李牧很喜歡這種個性,像李重義一樣,這種無條件的忠誠,非得讓人感動。
李牧笑了笑,道:“無妨,談事情么,就怕不開口,開口就行。”
“既然你們覺得唐人狡詐,那我便不繞彎子,直來直去的說罷。”李牧正色道:“如今的情況,擺在你們面前的是,你們這三部,已經背叛了肆葉護,效忠于肆葉護的人馬被你們暫時隔在駱駝谷外,你們急需泥孰可汗回去收攏人心。”李牧看了看泥孰,道:“我也承認,泥孰可汗,能夠做到這一點,畢竟據我所知,當初突厥各部,便是推舉泥孰可汗繼任大汗之位的,他若出現,西突厥各部必定擁護,可是……若我不答應呢?”
“你說什么!”澤陂瞬間怒了,拔出彎刀指向李牧:“你這個言而無信的小人——”話音未落,只聽一聲金屬相碰的聲音響起,李重義不知何時抄斧子在手里,隨手一揮,澤陂的彎刀就已經斷了,飛出去不知多遠。
澤陂看了看李重義的巨斧,強忍著怒火,咬牙道:“你這是鴻門宴!”
“呦呵、”李牧輕笑一聲,道:“鴻門宴都知道,看來你對我們中原文化,是真的很了解啊。不過你猜錯了,我可沒什么心思跟你們擺鴻門宴,我只是告訴你們一個事實。目前的情況來說,對大唐最有利的做法,就是把你們全都殺了,然后攻入駱駝谷,與肆葉護還剩下的五萬人一起,消滅你們三部。”
“哼,你也能做到才行!”澤陂咬牙道:“你就不怕殺了我們,三部人馬再與谷外的五萬人合為一處?”
“哦,原來你們突厥人這么不記仇的啊?”李牧輕笑一聲,道:“剛背叛殺了大汗,不過一日就能原諒你們?我有點不信,不如咱們試試?”
“你!”澤陂也不信,所以他被噎了個結實。深吸了口氣,澤陂又道:“就算你們殺了我們三部,你們也會損失慘重!”
“是,我們會損失慘重。”李牧點點頭認可,但他又道:“我們是損失慘重,你們就是大失元氣。剿滅了你們三部,谷內谷外得死多少突厥人?到時候你們還有力量東征么?北方的薛延陀與你們關系不太好吧?鐵勒九姓也是貌合神離吧?此戰過后,大唐還是大唐,但是西域可不一定有你們突厥人的地方了。”
“你這小人,之前你可不是這么說的,你怎么可以——”
李牧呵呵笑道:“我畢竟是一個奸詐的唐人么,你說得一點都沒錯呀。”
澤陂氣得快要吐血,泥孰伸手拉住他,看向李牧道:“侯爺不妨直說了吧,你想怎么做?”
“我想代表大唐,與西突厥簽訂盟約,結兄弟之國,共同進退。互通有無,共同在絲綢之路上發財,不再兵戎相見,不知泥孰可汗意下如何?”
泥孰沉默了一下,道:“侯爺,我不得不提醒一句。盟約,突厥人自是遵守的,但也分情況。若我在汗位,我的盟約,自然我來遵守,可若過幾年,突厥換了一個可汗,盟約是否還有效,我可就不敢保證了。”
“唉,到時候可以再談嘛。”李牧自信地笑了笑,道:“我一直都認為,只要實力足夠,就不怕毀壞盟約,若是有朝一日,大唐沒有能夠讓突厥人尊重的實力,盟約被撕毀了,我們也認了。”
泥孰看向澤陂等人,澤陂微微頷首,道:“聽從大汗吩咐。”
泥孰再次看向李牧,道:“侯爺請講吧。”
“講完了呀。”李牧攤攤手,道:“難道我剛剛講的還不夠清楚么?結為兄弟之國,共同進退,互通有無,一起發財,不再打仗……我覺得我說得很明白了呀?”
“就這些?”泥孰難以置信道;“不要求納貢,不要奴隸?什么都不要?”
李牧擺手道:“那種盟約,我一向都是鄙視的。兄弟之國么,大家是評等的,欺負人就沒意思了,是吧?這也是我代表大唐給予突厥方面的誠意,和平,是大唐的唯一宗旨。唐皇陛下曾說,自古以來貴中華而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這句話的意思,能明白吧?我皇是何等的胸襟啊,圣明君主,德被四海,天下景從。而殘暴昏君,才會想要奴役他人,這其中的區別,泥孰可汗應當明了才是。”
泥孰自然知道,李牧的話半真半假,但若他說得是真的,他倒是愿意歸附。他是在中原‘留學’過的,深知突厥跟中原的差距。突厥人只有武力,其他點什么都沒有,所以無論哪朝那代,突厥人的日子都過不好。每年都餓死很多人,而中原王朝,只要是和平年代,大多數百姓都能安居。
“若侯爺的話能夠兌現,我也可以承諾,西突厥愿內附大唐,上表求封。”
李牧嘴角勾起微笑,道:““好,那咱們便按著突厥的規矩,起個誓吧?”
泥孰抬手放在胸口,鄭重道:“阿史那泥孰對長生天起誓,若逐鹿侯所言皆能做到,阿史那泥孰所言也能做到,如違此誓,長生天棄之。”
李牧有點懵,這么隨意的嗎?
不過他也沒所謂,本來就是一個形式,國與國之間還是看實力,靠任何的盟約,都自欺欺人。
李牧也學著泥孰的樣子比劃了一番,然后倒滿了酒,敬給泥孰:“我還有一件事,想跟泥孰可汗商量,這事兒是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