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過是照著之前的章程,將該屬二郎的給他而已,你們母子就挖心掏肝地肉疼成了這個樣子?哼!這就是你們日日標榜的讀書斯文人,世家公子們的好教養!”沈恭自認為終于抓住了韋老夫人和沈信行的錯兒,大言不慚地呵斥起來。
韋老夫人拿了手帕摁了摁眼角,根本不做任何分辯,自顧自道:“馮氏管過十年家,家里什么樣她心里有數。這賬目拿回去,她若是說有不妥,讓她直接上門來找我便是。接下來是家里的下人們。
“既然原先的產業田畝都歸他們,那外頭的人也都請過去罷。我們這邊,除了我們三家子陪房,和在我們自己賬上領月錢的仆下們,其余的,老爺也盡可以都帶過去。”
看著甘嬤嬤問:“外頭的不算,家里還有多少人該歸過去的?”
甘嬤嬤看了沈恭一眼,道:“五十六人。”
沈恭倒吸一口涼氣。
這五十六人可是要領月錢的!
如今沒有韋老夫人等三個人的陪嫁可以掏摸,讓他自己付這個銅錢,他可舍不得!
“咳咳,一下子都弄走了,這邊怎么辦?花園子沒人打掃了?廚房里沒人做飯了?采買上也沒人管了?就算你們能省事,這也還是我的家呢!這么著吧,我再要十六個人過去;剩下的,當你們跟他們買的下人就好。”沈恭得意地做了一副寬宏大度的樣子出來。
買?!
韋老夫人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沈恭。
他竟然,還想從自己這里,再坑一筆錢去……
“不買!用不著!我們家人夠使的!”沈濯清凌凌的聲音在院子里響了起來。
沈恭被這一句話堵得連連咳嗽起來!
這個沈濯!
她就是來討債的討債的討債的!
這個臭丫頭!當初簪姐兒怎么沒干脆掐死她算了!
沈恭的牙暗暗地咬了起來,臉上鐵青。
沈濯進了門,草草地拱了拱手,就一屁股坐在了韋老夫人身邊,且給她揉后背:“祖母,太爺爺讓我來陪著您。”
拿下沈濯的手,把纖瘦的小人兒摟進懷里,韋老夫人覺得自己的身子似乎不像剛才那樣冰冷了,臉色越發寧靜下來:
“老爺,家里沒錢了,我們用不起那樣多的仆下。大郎媳婦原想著她拿錢出來貼補。老太爺說,那是給吳興沈家百年清貴的名聲抹黑,無論如何不允。若是老爺那邊也用不著這么多人,那就不如放幾房出去吧。當是做善事了。”
這個話,沈恭實在沒的反駁,支吾半天,翻來覆去,就只有一句話:“只是都是我父親手里留下來的人……”
“祖父大人,國公爺幫您討來長安縣尉之前,您這一支,只有您一身一口了吧?所謂的那些您生父的產業田畝,除了國公爺贈的,族里收了您在老宅的田畝換給您的,就都是祖母這幾十年一點一滴幫您經營攢起來的了!您哪里來的什么您父親手里留下來的人?”
沈濯覺得,所有不要臉的人,都是盼著別人千萬別給他臉的!
不然,怎么會那樣不要臉的話,他還有臉說得出口?
沈恭面紅耳赤,想要瞪起眼睛來責罵沈濯,卻發現給沈恒傳話的小丫頭正興奮地睜大了眼睛,似是摩拳擦掌就等著再次開口了。
悻悻之余,沈恭哼道:“那就算了!我要大廚房和管庫的人,其他的,你看著處置吧。”
韋老夫人接過甘嬤嬤遞過來的花名冊,平和道:“下人也都是人,沒有個放了姐姐的籍,卻要留著妹妹的。我查過了,庫上權家一家子人最多,姐妹姻親們加起來就一十九口。我養不起,想必那邊也養不起,所以還是放出去為是。
“其他的,常跟老爺的花伯一家、常跟那邊三位主子的幾家,還有蓮姨娘的家人,都過去,也已經有二十幾個了。若是老爺覺得多,看看不想讓誰家跟著,就也放出去吧罷。”
沈恭對家里下人之間的關系,除了花伯一家子,都稀里糊涂的,但是聽著也覺得不錯,便點頭道:“既然如此,就把蓮姨娘的家里人放出去吧。人家給我兒子生了個孩子,還人家個良民籍,也抵得過了。”
韋老夫人立即接了一句:“老爺慈悲。”
立命甘嬤嬤,“那你這就和黃平去辦吧。然后把該過去的人都送過去,想來那府里這幾天有事,須得用人。”
沈恭滿意了,嗯嗯點著頭,挺著肚子便要走。
韋老夫人看著甘嬤嬤和黃平去了,方又道:“至于往國公府送帖子一事……”
沈恭臉上露出輕蔑、得意:“你就不能大度些?不就是送個帖子么……”
“祖父,我祖母去送帖子可不合規矩。”沈濯笑嘻嘻地插話,“分宗了,我們是吳興沈氏的,他們日后是京兆沈氏的。祖母去送帖子,算是我吳興沈氏娶貴妾平妻,還是當著國公爺的面兒,笑話京兆沈氏沒人?”
沈恭也躊躇起來。
這話也不錯。
自己本意是跟國公府求近,也給鮑氏長長臉面。可若萬一讓人說出來一句鮑氏是自己的外宅、貴妾,那跟原先還有什么區別?
罷了,還是自己親自走一趟去送帖子好了。
沈恭滿腹心事地去了。
沈濯瞟了他的背影一眼,扶著韋老夫人回房休息,低聲問道:“祖母,他一直都這么蠢么?”
“……是。”韋老夫人慢慢地走到床榻前,竟然真的回了這樣一個字。
沈濯一呆。
“全都利索了。從里到外,從錢到產業,從主子到下人,都分得一清二楚了。”韋老夫人坐在榻上,抬頭看向沈濯。
小孫女兒這陣子又長高了兩指,如今自己坐著時,已經需要仰起頭來,才能看到她的臉了。
就是這個十三歲的小丫頭,比自己坐著只高那么一點點;卻趁著她父親專心辦皇差回不了家的時機,干凈徹底地,把整個沈家,掰成了幾乎再不相干的兩半!
沈濯在她面前跪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兒,方輕聲道:“祖母,是孫女兒為難您了。您別憋著,有什么,都發作出來才好。”
噙著淚,帶著笑,韋老夫人伸手撫在沈濯的頭頂,嘆息道:“我的確是很為難。可是啊,微微,祖母的寶貝孫女兒啊,祖母知道,你費盡心思,也是為了讓祖母能安生地過幾年好日子……祖母,明白,領情……”
韋老夫人昏倒了過去。
沈濯抱住她,并不慌亂。
她老人家能撐到今天,已經很不容易了。